第七節 (1 / 2)

打土坯的場麵又熱烈了起來,受這樣氣氛的感染,兵們每天打土坯下來,竟不覺得累,每天吃過飯休息時,各班都還叫著陣,要比賽一陣子籃球呢。

石澤新心想,群體的力量就是大,也很能給人鼓勁。這就是兵。兵就應該有這樣的氣勢,不然,哪還叫什麼兵?

中隊裏的幾個幹部,每天都混在打土坯的行列裏,和兵們一起糊一身的泥巴,大聲吼著,笑著,非常熱鬧。

壞消息也是這個時候降臨到塔爾拉的。

確切點說,是指導員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這天,通信員將指導員的一封信送到了打土坯的操場上。

指導員沒顧上搓一下兩手的泥巴,抓過信,看了一下,見是烏魯木齊他愛人單位的地址,愣了一下,就撕開了信。

看著信,指導員臉上的顏色變了,成了信紙一樣的蒼白色。很快,兵們就聽到一向穩重、嚴肅的指導員突然間發出一陣幹澀而空洞的大笑。這笑聲像秋風中枯萎的胡楊樹葉,“嘩嘩”地響在兵們心上,叫人聽著有種恐慌感。

操場上在那一瞬間,像沒有人的荒原,靜得嚇人,隻有灼人的熱浪,在沒有遮攔的操場上,一陣緊似一陣地湧來湧去,舔得所有裸露著的肌體像火烘烤過似的燙手。

中隊長用沾滿泥巴的雙手提了一下寬鬆的大褲頭,走到指導員跟前,探詢般地用目光掃過指導員慘白的麵孔,最後落在指導員手上的幾頁信紙上。

石澤新看到,指導員瘦臉上的那點肌肉一抽一抽的,像被風掀動的枯葉,很有節奏地動著。

中隊長輕聲問指導員,出啥事了?

沒啥!

指導員冷著臉,答了一聲,隨即又對兵們喊道:都愣著幹球!打土坯!

喊完,指導員刷地扯開自己的褲帶,褪下長褲,往地上一甩,邁著兩條幹瘦的長腿,“噔噔”地衝到泥巴堆前,幾下撕碎手中的信紙,彎腰揉進了一團泥巴裏。然後,他將那團泥巴抓起,“啪”的摔在腳前的木模裏,光腳上去在模子上跳了幾下,將泥巴踩實,端起模子跑到操場邊上,“啪”的一聲將模子倒扣在操場上。

兵們都呆站著,默默地一直盯著指導員打土坯,然後望著指導員脫出的那塊結實的土坯愣神。

這時,中隊長大吼一聲:幹活!

兵們神經似地抖動了一下,都衝向了泥巴堆。操場上又響起了一片摔打、脫土坯的聲音,卻沒有了先前的吼聲和笑聲了。

後來,石澤新才得知,指導員那天收到的是他老婆寄來的離婚協議書。

隻過了一夜,指導員就顯得蒼老了許多,臉更黑更瘦了,眼窩深得嚇人,下巴和脖子上胡子拉碴的。他第二天照常出現在打土坯的操場上,兵們都吃了一驚。

中隊長就勸指導員給政治處發個電報,請幾天假回烏魯木齊去看一下,看能不能挽回。

指導員冷笑著說,挽回個啥呀?她提出來倒好了,我一直還不忍心哩。

中隊長還想勸,嘴動了動,卻沒再說啥。

操場上沒有了往日的氣氛,兵們情緒低落,中隊長就對指導員說,你休息幾天吧。

指導員回頭瞪了中隊長一眼,隻管去打土坯。

中隊長沒辦法,休息時,就對指導員說,你這樣子憋著咋行,兵們都盯著你呢,你沒見操場上的氣氛不對勁了嗎?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

指導員不語。

中隊長掏出報紙條,卷起了莫合煙。

指導員伸過手來,問中隊長要了報紙條,竟熟練地卷了支莫合煙,抽了起來。隻抽了一口,太猛,又咽進了肺裏,嗆得他跳了起來,大咳不已,臉憋得通紅。

中隊長看指導員的樣子,心裏不忍,要指導員手中的莫合煙。指導員不給,接著又抽了起來。

中隊長愣了好長時問,才說,你這樣算幹啥呀,自己受罪。

指導員隻抽著煙。他已經不往肺裏吞煙了。

要不,中隊長說,你去營房後麵吼幾聲,那樣也許會好受點。

指導員將煙抽得隻剩指甲蓋大點的煙頭,往地上一擰,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