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麵的胡揚樹葉子一開始泛黃,女人就去找羊販子康玉良,讓康玉良給喀什城裏的自己男人捎話,叫他抽空回一趟家,把準備過冬的火牆打好。每年的這個時候,女人都托康玉良給自己的男人捎話的,這次,康玉良用怪怪的眼神看了女人好長時間,才說,年年讓我給你男人捎話回來打火牆,他給你打過火牆嗎?女人躲過康玉良篩子一樣的目光,垂著眼瞼說,誰要你管那麼多了,你捎還是不捎?康玉良說我當然捎了。
是到該打火牆的時候了。秋風雖然還暖暖的,在樹梢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走過去走過來,也沒有見從樹上踢踏下一片葉子。別看秋天還裝著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可不定在哪天,秋天就狂了,風像刀子一樣,將樹梢齊整整地一削,樹梢立時就掛不住一片葉子,所有的葉子都被無情地摜在了地上,等待著那已席卷而來的腐朽。這個時候,迫不及待的冬天就毫無顧忌地露著臉兒,在塔爾拉的每一個角落裏到處亂撞了。塔爾拉的冬天像戈壁灘上的路一樣不但長得沒有盡頭,還冷得出奇,尤其是夜晚,人們都不敢出門,害怕開門會撞碎那被凍成冰的空氣。漫長的冬天裏人們就靠著火牆來度過。村子裏的人家大多燒的是柴禾,偶爾有幾家燒煤的,還是有煙煤,煙大,閉塞的房子裏沒有煙的出路,怕煤氣中毒,不敢整夜地燒火爐,就打了火牆,把火爐的煙囪通到火牆裏,利用三頓飯的功夫,把火牆燒熱取暖,既安全實用,又省柴煤。火牆多是秋末打好,開春要拆了的,如果不拆,說是會影響一年的收成。村子裏的人都講究著呢。再說了,冬去春來,氣候變暖和了,火牆留著也沒有什麼作用,豎在屋子裏既占空間也影響美觀。
女人的男人在喀什城裏當教師,每年除過兩個假期能回家住一陣子外,平時很少回來。塔爾拉離喀什有三百多公裏路,回來一次得坐整整一天的車。以前,碰個星期六星期天的,男人從早上坐車,天黑透才能到家,偶爾回來上一次,隻能住一個晚上,男人還像打仗似的,要把女人整整折騰上一夜,星期天早上一身疲憊地爬起來,去趕惟一的一趟班車回城裏,怕誤了星期一早上的課。男人兩頭跑,也夠辛苦的,剛結婚那兩年,男人不知道辛苦,逢到星期六就往回跑。後來,男人倦了,跑得就沒那麼勤,先是兩個星期回來一次,三個星期回來一次,一直到現在的一個學期就回來兩三次。就算是回來了,男人的職業容不得他在家多呆一天。女人知道這點,就是捎話叫他回來,在家裏也隻能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一個晚上的時間,男人哪裏還顧得上幫女人打火牆?再說了,女人心裏也不願意叫男人連夜晚打什麼火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男人要做呢。以前,女人捎話給男人要他回來打火牆,是女人想男人了,用打火牆做個借口。村裏人家的火牆都是男人們打的,女人也好找這個借口,要不,她還不知道用什麼借口讓羊販子康玉良替她捎話,叫自己的男人回來呢。這幾年就為捎這句話,羊販子康玉良沒少取笑她,說她想男人就想男人唄,女人哪有不想男人的,何必要遮遮掩掩的非要找個借口。見過世麵的羊販子康玉良曾壞壞地對她說,你想你男人,他未必就想你,城裏女人多的是,要什麼樣的女人有什麼樣的女人,喀什離塔爾拉這麼遠,你哪能看住你男人?
從去年開始,女人從別人那裏常常聽到一些關於自己男人在喀什城裏的風言風語,她也不信,捎了話去,說是叫男人回來打火牆。男人趕個星期六回來了,女人沒有從男人的言談舉止上發現什麼異常,沒有質問他,也沒有叫他打火牆,女人還和以前一樣,才不會放過男人在家裏的這個夜晚呢。女人到現在還記著去年的情景,男人回來後,還裝模作樣地到院子裏去搬磚頭,說要準備打火牆呢。女人跟在男人後麵,急急地問男人要幹什麼,男人在女人臉上摸了一把說,我就知道你叫我回來不是為了打火牆的。女人臉唰地紅了,用腳踢著麵前的一塊磚說,你是我男人,你不打火牆誰打?男人故意彎下腰,裝做要搬磚頭的樣子說,我這就動手。女人急了,撲上去從後麵抱住男人的腰,把臉貼在男人的背上,輕輕地喘道,別,你剛到家,明天早上就要走,還不趕快歇歇,我給你早就泡好枸杞子茶……男人直起身子轉過來把女人攬在懷裏,用手摸摸女人的臉。女人抓住男人的手,一邊拉著男人往屋裏走,一邊說,你摸什麼摸,手上全是粉筆味,都嗆著我了。男人說,不會吧,這學期我不代課,調到校務處管食堂,你聞到的該是油煙味了。女人早就知道男人調到校務處管食堂了,上次男人回來就告訴了她,她沒有忘記,但她還是喜歡男人手上有粉筆的味道。男人是教師,有粉筆味才正常。
回到屋裏,女人一邊給男人端茶上飯,一邊說,我覺得你還是代課好,當教師不代課算什麼?男人喝著枸杞子茶說,你知道什麼呀,我為脫離粉筆灰,費了多大的勁,如今有能耐的誰還願意撲在粉筆灰裏受罪?女人想想也是,教書真的很苦很累,整天圍著三尺講台,口沫橫飛地淹沒在粉筆灰裏,也真是受罪呢。
男人喝了幾口茶,開始吃飯時,對女人說,我還沒告訴你呢,我這次回來,請了兩天假,專門來給你打火牆的,這也是現在,要是還像以前一樣代著課,就沒有這個造化了。女人一聽,心裏忽悠了一下,像落入了一個夢裏一樣,待醒過來,全身一下子就熱了,兩天?這次男人能在家呆兩天,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哩。女人怎麼也掩飾不住自己內心裏的喜悅,竟然高興地笑出了聲,臉隨即就紅了。男人看著女人說,我不就多住一天嘛,看把你高興的。女人哼一聲,用眼角偷偷掃了男人一眼,扭捏著說,誰說我是為你多住一天高興,你現在能請上假了,不給你捎話叫你回來打火牆,你都不知道回來,你是不是在喀什有了相好的女人?聽說城裏的人如今都興找個情——人。男人嗬嗬笑著,有啊,有啊,我在城裏有一個情人,你要不是捎話叫我回來打火牆,我還忘記你是我女人哩。女人知道男人是逗自己玩的,他的男人才不是那種三心二意、花花心腸的男人呢。女人心裏偷樂著,卻裝出生氣的樣子對男人說,誰要你打火牆了?你去吧,去你的城裏情人那裏去呀?男人依舊笑嗬嗬地,放下碗,伸手攬過女人說,我就是你的火牆,我回來了,你就不冷了,也不要火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