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輦最終停下,我愕然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欽安殿。車輦幾乎繞了皇宮一圈,卻不見皇上從車上下來,這裏麵究竟有什麼名堂?我看見小潘子扶皇上下車,不敢多問,乖乖地跟在後麵,竟是一路直奔寢殿。我剛邁過門檻,小潘子就關緊寢殿的門,偌大的寢殿就隻有我們三個,這種安靜,讓我如芒刺在背,悚意漸生。穿過層層幔帳,皇上最終站在落地的鏡子前,雙手在背後交叉,從鏡子裏,看我。
“西樵,”皇上突然叫我的名字,讓我猝不及防,“你很討厭安貴妃嗎?”嗡的一聲耳鳴,我心中一陣惶恐,這個問題本身並不可怕,就算我說是,皇上也不會怎樣,但是,這個問題的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深意,才是真正讓我欲言又止,望而卻步的。皇上並不急於追問答案,溫和地繼續說,“你不僅討厭安貴妃,你還看不起怡嬪,雖然你曾經是皇後的人,卻在心裏喜歡和同情楊美人,而且,你很在意謐妃,是那種想要去了解的在意,那種充滿好奇的在意,是嗎?”
“皇上……”我感覺自己的心被剖開,一個帝王能如此清晰地看透一個婢女的心,這樣的能力讓人覺得可怕,這樣的心思更讓人覺得可怕。這是他的猜測,還是真的知道?
皇上轉過身繼續說,“文秀公主出嫁的事,是不是有朕不知道的內情?長淑殿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還有,李袖音的死,是不是讓你介懷?”接踵而來的問題讓我感覺窒息。這不是猜測,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可他是怎麼知道的,好像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就長在我的臉上,看到、聽到了這所有的一切……我驚魂未定,皇上就接著說,“西樵,朕問這些,並不是要你回答,朕說過,朕不會跟你打聽皇後的事,朕隻是要你明白,你離一個合格的禦前尚義,還有很大的差距,甚至離一個合格的承禦,都有一段不可忽視的距離。因為,你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已經出賣了你的心。”皇上深深地看進我的眼裏,那是一種挖掘人心的力量,讓我藏無可藏。
眼神,表情,出賣我的心?我的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麵,悚人的寒意沿著背脊直竄後腦。剛才,皇上繞著皇宮兜圈,難道就是為了偷看我的表情?是啊,我剛才把目光投向那些宮殿,或悲傷、或忌恨、或憐憫、或恐懼,但是,我從未將目光投向車輦,那裏麵,才是我應該關注的主子。皇上,我不過是一個婢女,就值得你費如此的心機嗎?還是,這本就是你最平常不過的狀態,每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瞬間,其實都在捕捉有故事的細節?我是真的害怕了,那種害怕不是皇後的尖銳和殘忍能夠帶給我的,也不是血淋淋的死亡和屠殺能夠帶給我的,皇上,他是以翩翩輕鴻做劍,割得我的靈魂滿是不愈的傷口。
皇上揮袖在床榻上坐下,竟然能有坐在金鑾殿龍椅上的氣勢,“朕說過,不許你再為除朕以外的任何人做任何事,如果你做了,或者你想做,朕一定會知道。”我握住手心冒出的汗,看著皇上冷峻的眼,知道這不是玩笑。“你過來,”我聽從召喚走到皇上身邊,他竟然對我附耳輕語,“西樵,朕不想你犯錯,從此刻起,你寸步不許離開朕的身邊,如有半點違抗,殺。”
一切都變了,變得再也變不回當初。曾經,她隻要一個東宮,她得到了,現在她想要整個後宮,她還是得到了。但是得到和得到不一樣,東宮雖小,卻全在她的掌握之中,皇宮雖大,卻不是她能擺布。她一心一意培植安瑾萱,安瑾萱卻不屑為盟,她費盡心機暗算楊岫雲,楊岫雲卻劫後重生,她千方百計孤立萬淑寧,萬淑寧卻羽翼漸豐,她紆尊降貴拉攏蒲謐妃,蒲謐妃卻陽奉陰違,她費盡心機監視皇上,皇上卻早已防患於未然,她將千斤重擔壓在我肩頭,我卻在死亡的威脅前卻步。我突然替皇後感到深深的恐懼,在剛剛開始的後宮爭鬥中,她尚未得到分毫就已開始失去,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