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無異於置皇後為無物。想到皇後,我的心揪起來。今天是第五天了,按照約定,我應該在欽安殿前西側柵欄的第三根竹紙下埋下記載欽安殿秘密的書信。然而,皇上親口說出的那個殺字始終縈繞心頭,在死亡的威脅下,我似乎擁有了放棄的理由,更竟然萌生了退縮的邪念,唯一僅剩的,是對皇後無可奈何的愧疚和難以交待的辜負。此時已是黃昏,皇上伏案小憩,我無事羈絆,卻無從離開。一次又一次,我望向欽安殿外,心中奢望能如約埋下些什麼,縱然不能傳遞訊息,至少也要讓皇後知道我所麵臨的困境,明白違背約定絕非我的本意。但轉念一想,我若能訴苦,豈會不能訴忠,不如什麼都不留,雖一時易惹皇後懷疑,日後終能解釋得清楚,好過匆忙辯解,反留紕漏。想到這一層,我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比勾心鬥角的妃嬪們高尚多少,甚至,她們不惜得罪所有也隻為博皇上一人之心,而我卻時時起念,妄想得到帝後兩人的寵信,就說這一點貪意,已是用心太過。終究,終究是不能堅持的,人總會變,因為環境一直在變。
腿麻了,我稍稍變換站姿,不經意地抬眼,竟然看到皇上已經睜開了眼。“皇上怎麼不叫奴婢?”我心裏拚命打鼓,心想剛才的那番心思不知在臉上幻化成了怎樣的表情,又傳遞給皇上怎樣的訊息。他說過,我的一個眼神表情就能出賣心裏的一切,這句話在短短的五天時間裏就被證實了好幾次。每次我以為他還在酣睡,私心雜念難得在心中走一遍時,就會被他點名。他總是醒得悄無聲息,每一次都支起胳膊,拳頭微握頂住右邊的額角,睡眼微張酣意未退,卻已將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那種凝望到鑽進骨子裏的目光實在可怕。每次叫醒我,他都會猜測我心中所想,或是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或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卻從不要我的回答。是的,他不需要我的回答,因為他從未猜錯過。而這一次,他竟然都沒有叫我,是他還沒有看夠看透,還是在故意等我發現。
“你好像有心事。”皇上平靜地說,直起身子舒展雙臂。
“奴婢沒有。”我低頭輕聲說,“許久站著不動,有些跑神了。”
“那就出去走走吧。”皇上站起身,奇怪的笑掛在臉上,也不說去哪裏,就朝殿外走去。我跟著皇上走出欽安殿大門,一眼望到西側的柵欄。每次經過這柵欄,小順子的叮囑就會一下子在腦海中冒出來,那些柵欄頭就像削尖的刺,直往我眼裏紮。漸漸地,我們離柵欄近了,我這才發覺,皇上就是在朝柵欄的方向走。我的心咚咚亂跳,雖然我還沒有埋東西下去,但是誰知道小順子會不會埋了東西在裏麵。我緊張地瞥了一眼,還好,第三根竹枝底下的泥土沒有翻動的痕跡。我剛要鬆口氣,就聽見皇上說,“西樵,你覺得這個柵欄好嗎?”
我心裏慌了一下,含糊地說,“柵欄……挺好的。”
“可朕覺得不好。”皇上直白的否認讓我再次緊張起來,“朕一直覺得這兩邊的柵欄粗陋得很,配不上這滿地的蘭花,不如用綠蘿混著竹藤編一道圍欄,更加雅致和諧。小潘子,告訴禦林園的工匠,把這兩邊的柵欄全都拆了重搭。”皇上的話沒有一絲拖遝,似乎早就醞釀在胸,隨即轉身又說,“走,去中宮。”
我的心猛一顛。先拆柵欄,後去中宮,這是巧合,還是別有用心?我越來越覺得皇上深不可測,也越來越懷疑皇後身邊的的確確潛伏著皇上的眼線。於是,我準備好悲觀又警惕的眼神,準備在見到皇後的第一時間拋給她。然而,從邁入中宮到禮畢落座,皇後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是她已不信我,還是故意在皇上麵前遮掩?若是前者尚罷,若是後者,隻怕皇上是一點點也不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