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這一段敘述,忽然感覺眼眶濕潤了,用手背抹了一把說,“鄭親王與長安王反對開戰,就是為了報複政見不和的大臣嗎,還是存心和皇上作對,不想皇上獨立處政?”
皇上含蓄地一笑,“在那件事以前,應該就是如此吧。”
“那件事?”我的心忽然癢癢的,好像真的有心弦被撥動。
“當年太祖皇帝沒有將皇位傳給鄭皇後的兒子,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因為憑長安王的實力,謀反,輕而易舉。也許是鄭皇後顧及自己的名聲,再說當時張皇後已故,她已穩坐太後之位,高祖皇帝顧忌長安王的實力,不敢對她有絲毫怠慢不尊,她自然也就忍下了這口氣,成全了一個太平盛世。但是就在二十多年前,宮裏差點就發生了一場政變,挑起危機的,是當時剛剛世襲王位的長安王李正茂。李正茂並不是第一代長安王的嫡傳血脈,而是太祖鄭皇後的侄女鄭婉秋與朕的祖父所生,文采武功都不輸於先帝,朕的祖父不想鄭家勢力滲入太深,又恰逢正要世襲王爺位的李崇冒疾病而亡,朕的祖父就把長安王的世襲給了李正茂。李正茂挑起的危機很快消除於無形,聽說消除危機的人,就是當今太後,可內情如何,就連朕也知之甚少。這是宮裏極少數人知道的秘密,事後,那場政變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朝廷上下,皇宮內外,似乎一如往昔。然而,此事雖然平息,卻已說明一點,鄭家最終的依托,永遠都隻能是皇上,而非長安王府,這是皇後的女人本性所決定的。除非,長安王也能許給鄭家皇後的位置,否則,無論兩家平日裏如何同杞連枝,一旦利有分歧,必反之。”
我的心一沉。鄭家這一代就一個女兒,在皇上與李昊之間,她已經選擇了皇上,那麼鄭家這一世,終究是不能棄皇上而去的了。一旦利有分歧,必反之,難道皇上是想……我抬起頭問,“政變一事固然關係朝代更替,但哈圖與我朝乃是國別之爭,非政權之戰,主戰、主和,政見而已,真有那麼大的利益分歧嗎?縱然有,也與他二人無關啊。”
“怎會無關?”皇上笑得有些沉重,“雖說都是主和,其內緣由卻大不相同,就說哈圖,鄭親王主和,是為財,哈圖從我國強取財富,取十分之一贈於鄭親王,足夠他錦衣玉食、收買朝臣、添置家產,縱然他日朝中有變,亦可左右逢源、風光無限,長安王主和,是為權,他反意尚存,及早與哈圖結成盟約,相互扶持,倘若他日謀反,許諾以尺寸江河,哈圖出兵相助,絕非奢望。倘若朕不知情不設局,他二人雖所求不同卻能殊途同歸,在朝堂之上成就聯盟之誼,在朝堂之下滿足私人之欲,朕唯有被蒙在鼓裏成全他們的好事。但如今朕既知情,豈能再讓他們同心同德?”
“所以皇上設局相逼,不是要為難皇後,而是要……”一個深藏的真相就要呼之欲出。
“沒錯,”皇上的眼神忽然變得冷峻,“今時今日的鄭君怡早已無法麵對李正茂和李昊,隻能先求自己的父親,再由父親出麵說服李正茂。鄭親王本是求財,利害無損其權勢根基,為了自己女兒的正宮之位,為了鄭家與皇室的世代姻親,那些身外之物,咬咬牙也就放棄了。可憐他怎麼會知道李正茂的野心,等到李正茂看清鄭家明仗長安府、實倚皇後位的真實一麵,徹底與鄭家分道揚鑣,朕才算求得真正想要的結果。”
皇上的話讓我想起死去的娘,她離世前曾經說過一句話,皇宮裏,沒有一眼看盡的真相,隻有一眼迷亂的錯覺。皇上的霸氣之下,我提出新的疑惑,“既然皇上的本意是離間,直接向鄭親王說明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兜那麼一大圈演戲給皇後看,萬一皇後不上鉤,皇上的計劃不就執行不下去了?反正最後都要讓鄭親王出麵的,化繁為簡不是更好?”
“這怎麼能直接說呢?”小潘子好像比我明白道理的樣子,“要是鄭親王告訴長安王,皇上拿皇後的位置逼他們出兵,長安王不馬上就能想到皇上在堤防他嘛。要是皇上命令鄭親王做說客,又不準他說出這是皇上的意思,等到長安王一翻臉,那鄭親王不也能馬上想到皇上要對付他們嘛。這件事,隻能是皇後自己的意思,她自己想,自己提,又不好公開煙霞殿小皇子的事,隻能偷偷摸摸地辦,然後皇上猶猶豫豫勉勉強強地答應,才能不露痕跡。像你那樣明刀明槍的,還沒捅著別人,自己先翹辮子了。”小潘子說書一樣地說到這裏,突然惶恐地捂住嘴巴,支吾著說,“皇上,奴才失言了。”
皇上含笑說,“小潘子,朕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說書的本事啊。”小潘子羞赧地笑笑。“西樵,”皇上重新注意到我,“你似乎還有疑惑。”
我點點頭說,“奴婢是在擔心,如果皇後娘娘無法說服長安王棄和開戰,那國家不是又有損失了嗎?”
“皇後做不到,不代表別人做不到,”皇上語出驚人,“西樵,你還記得玉石棋盤上朕曾經移動過的那枚黑子嗎?”皇上意味深長的笑掛在唇邊許久,轉身推開窗戶,欣賞漫漫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