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曆屆的慣例,凡是高中醫榜的官醫都是要將廷測問答之測卷公布於民間醫者隊列之中的,今歲雖出了狀況,但醫署為了傳統,也為了能將優秀醫者們的學識,特別是像義姑娘及其他頭甲醫者這樣出色的醫術理論可以傳呈到地方,明知希望甚是渺茫,但醫署還是毅然地在結束廷測後前往了一片荒涼的北闕……”他眼神幽暗,緊緊地盯著任芯,說道,“……醫署克服了許多不佳的狀況,就是為了能夠搜尋到眾位醫者們的測卷。”
大殿的一些大臣們聽得有些動容,當時的北闕是何等危險,雖說已經用火及時遏製了毒蛇,但萬一要是還有殘留下來的豈不是自入險況?想著,他們紛紛對殿內的眾多醫官露出了讚許的目光。
感動的竊竊私語中,任芯看一眼靜笙,見他憂心無措地站著,心中暗歎,又望向前方麵有得色的孔林祁。她打量著孔林祁,目光思慮地瞟向旁邊杜少恒手上那金燦燦的銅盤。
“醫署大人們的忘我精神真的很讓民女欽佩。”良久,任芯躬身垂首,淡然微笑,“那麼想必那銅盤之上,便就是各位大人們辛苦的成果吧?民女恭喜大人們的苦心沒有白費。”
孔林祁一怔,原以為她會慌亂無助,至少也會露出一些惶惑的神色,想不到居然會是這種反應。之前他們潛到太和村的調查不會出錯的,義姁應該是失憶了沒錯,而且自此之後她在村中也再沒有行過醫術,不該是這樣不慌不忙的狀態啊。
錯愕之下,他露出存疑的表情,假笑地看向身側的銅盤,說道:“不敢當,如果這跟義姑娘在北闕下的壯舉比起來,實在就微不足道了。”
手指輕輕地掀起銅盤上麵的錦帛,櫻桃紅的絲綢滑了下去,孔林祁勾下唇角,一卷中間係有黃色絲帶的竹簡出現在盤麵上。
大殿的後麵。
唐婧整個人都被那抹黃色刺痛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的就是這個,對於其他醫者來說這或許都沒有問題,但是對於姁兒來說那是致命的。當她一進入殿內,發現入詔的儀式竟然是取來醫者廷測的考卷,她就知道他們是要致姁兒於死地的。真的不應該讓靜笙攔下她,她應該就算是拚了命也要保住姁兒的,現在要怎麼辦啊?
唐婧後悔地打著寒戰,冷汗涔涔地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竹簡上隱約有些幹涸的血漬。
暗暗的。
黃色的絲綢錦帶飄在上麵。
孔林祁拿起竹簡,看向任芯。
“由於當時情況的特殊,這些測卷都是在北闕下由醫署的一些官員隻核查了卷外的名諱便立即封存了起來,所以還沒有任何人知道裏麵的內容。”
他挑了挑眉毛,微笑著說道,“作為醫者的‘仁心’,我們已經從義姑娘的身上受教了,那麼接下來就讓陛下和在座的所有大人們來一同領略一下義姑娘的精湛學術吧。”
他虛假的笑著,目光流氣得閃爍。
任芯深深地看著他,半晌,她忽然冷笑,平靜的眼神中隱隱透出不屑,她聲音格外清晰地說道:“孔大人,民女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了。”
“哦?義姑娘這是何意?”孔林祁得色更濃,挑釁地問。
下麵的大臣們開始有些麵麵相覷,為何這個女子要說“沒有必要”,這不是一個很好展現自己的機會嗎?
沒有在意周圍的議語,任芯依然笑得冰冷,但沉靜的麵容卻突然像是看到了一隻惡心的蒼蠅般,從孔林祁的身上移開目光。
殿庭中央。
她微微回首,耳畔有一縷發絲輕輕地揚了起來。遠遠地,任芯望向了一直站在後麵的唐婧,有陽光從高大的殿門打進來,唐婧的麵色蒼白,身體有些無力地緊緊倚著殿柱。
依然給了她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唐婧錯愕地望著她,身體顫了顫,無意識地直了起來。任芯慧黠地眨了眨眼,用口型靜靜地一字一字地對她說——
“杞、人、憂、天”。
一股暖流狠狠地湧遍全身,唐婧的眼睛模糊了,眼眶漲漲地發澀,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輕鬆?使勁地逼回了洶湧的淚意,她眼裏噙著淚水,撅起嘴,努力地做出一副責怪對方不領情的眼神。
任芯欣然地笑了笑,她轉回身子。
唐婧的淚水砸了下來,滾燙地滴在地上……
大殿內的所有人都屏聲靜氣地等候著。
深深地吸了口氣,任芯抬起頭,意外地望向了高高在上的劉徹,她看著他的眼睛,然後,她說道——
“因為——那份測卷是空白的!”
“啊——”
大臣們全體震撼地驚呼出聲!
一個個不可思議地瞠目看著任芯,所有人都驚呆了,張大嘴巴,呆呆地僵著不動。天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是空白?!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黑壓壓的眼睛全部齊刷刷地聚焦到了任芯的身上——
殿庭安靜得有點詭異。
韓嫣站在殿上同樣是吃驚地望向了任芯,微微失神了片刻,他驟然看向身前的人——
沒有任何驚詫和怒色,反倒是唇邊的那抹笑意愈發地隨意起來。
任芯皺眉,微微抬首詫異地望著劉徹。
不盛怒於她嗎,怎會這般地若無其事?飛快地,她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神情,接著她低下了頭,表情漸漸轉為空白。
大殿隱隱飄來燈油的馨香味,黃色的火苗“劈啪”地燃燒著。
站在殿內的孔林祁再度驚駭!
這個義姁究竟在想些什麼?她竟然沒有選擇百般逃避或是遮掩,竟然是很沉著地自己率先承認了?!
孔林祁勉強穩住心神,問道:“義姑娘可知這句話的後果?”
任芯看向他:“民女當然知道。”
孔林祁佯裝檢審般地解下錦帶,他展開竹簡掃了眼,然後抬起頭,兩眼瞬間迸射出淩厲的光芒,他大聲責道:“大膽義姁!為何測卷之上一字不答,你是不屑於爭選,還是公然藐視朝廷?!”
他怒不可遏地轉過身,立即恭敬地雙手呈送上前,韓嫣連忙近步上前接了過去,迅速展在了龍案上。
所有人都大氣也不敢喘地望著上殿。
修長的手指在竹簡上微微掃過,劉徹低下頭,輕輕瞟了一眼,他望向任芯,目光似乎有些飄忽,良久,他盯著她,沉聲道:
“回答孔大人的話。”
孔林祁聽到這話,仿佛是有人撐腰似的挺直了腰杆,瞪大眼睛逼視著任芯。
靜靜地看向他,任芯冷傲地打量孔林祁,殿前的燈火映進她的眼中,搖曳得如寒風般凜冽。
孔林祁心下一顫,右眼皮不自覺地“騰騰”跳了兩下。任芯仰起下頜,唇角極淡地染出一抹笑意。
“孔大人不是一向認可民女的醫理十分精湛,甚至有超過今屆頭甲之勢,那麼大人可曾想到,民女答那樣一份毫無新意可言的測題,又會耗用多長時間?”
孔林祁怔住。
任芯懶洋洋地笑了:“很可惜,大人。那樣的一份測題民女提不起絲毫興趣,所以——它又豈配民女在廷測之初就起筆做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