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星光從窗外灑進來……
“不管你方才的理由是真是假,我想在離入詔的這最後兩日我可以在每日傍晚來為你講解測題,但我不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我隻管講,而你又能聽進去多少,我一概不管。”他倚著門框,悠悠地看著她走到院中的背影,“如果這樣你也還能接受的話,我答應你。”
月光映射在青石地上的身影定住,晚風清涼如露,任芯轉過身,眼珠如水一般透明:“……謝謝你。”
王清夜怔住,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和那抹誠意的笑容,他的心忽然不規律地亂了兩下,他狼狽地輕咳一聲,瞬間避開了她的目光。
“那……那你還愣在外麵幹什麼?”
他倏然轉回身,臉頰微醺地微微發燙。
“啊?”
她站在院中,呆怔地看著他。
他深吸口氣:“廷測醫卷第一題,診脈方法及四診合參之診法原則?診脈最好是在一早進行,清晨陰氣未動,陽氣未散,飲食未進,經脈未盛,絡脈調勻……”
“喂!你怎麼可以這樣!”任芯突然反應過來,急忙追著跑了進去,“你這是偷襲,現在不算!”
……
…………
熏爐裏的檀香靜靜燃燒。
殿前的燭火明豔地映在任芯的臉上,她靜靜地望著孔林祁,清晰流利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從唇邊流瀉出來。
“……清晨,陰氣未動,陽氣未散,飲食未進,經脈未盛,絡脈調勻,氣血未亂,故較易診出有病之脈象。切脈動靜而視精明,察五色,觀五髒有餘不足,六腑強弱,形之盛衰,以此參伍,決死生之分。”
“夫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上盛則氣高,下盛則氣脹,代則氣衰,細則氣少,澀則心痛……”
沒有一絲停頓,那輕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就像是堅定地戳透在石板地上!
王成徽震悸地聽著。
孔林祁大駭失色地望著殿中的任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可能如此精準地回答出醫題,這麼流利,這麼沉著,仿佛她根本就沒有失憶一般,甚至還更加地醫術有成了?!孔林祁凝視著任芯,臉色漸漸有些發白。
唐婧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嘴巴。
誰來告訴她姁兒這是怎樣辦到的啊,這樣全麵性的答案,簡直就沒有漏洞可言,如果照這樣下去,姁兒說不定真的能夠順利過關。
“廷測醫卷第二題……”孔林祁焦躁地盯著竹牒,“脈與四時陰陽順逆之關聯?”
任芯淡淡一笑,沒有猶豫地回答:“脈從陰陽,病易已;脈逆陰陽,病難已。脈得四時之順,曰病無他;脈反四時及不間髒,曰難已。”
所有的醫官們都呆住了,不可否認,這個女子……真的很優秀。
孔林祁的臉色越來越差。
“第三題……”
“第四題……”
“……”
“……”
“第二十六題……”
他不死心地一道一道發問。
任芯好似漫不經心地一一作答,燃過的香灰一節一節地燒斷在熏爐裏,靜笙擔心地注視著還隻剩下半指餘長的檀香,緊張地握緊了手指。
任芯輕掃了一眼微縷的煙氣,看著前麵額頭冒汗的孔林祁,安然笑道:“孔大人如果覺得身體不適的話,民女可自行將後麵餘下一十三道測題一並答出,大人覺得這樣可好?”
孔林祁麵如土色,氣得拿著竹牒的手不停地發抖。
殿下所有大臣們驚訝地呆看著任芯,這種口氣,這種笑意,他們好像又見到了上歲易子遙入詔之時那力壓群醫的風采,這女子果然與傳聞中的一樣,大臣們暗暗地讚歎著,忽然,一陣奇怪的擊掌聲打斷了殿內的寧靜——
“啪!啪!啪!”
列班右側,王成徽看著任芯涼颼颼地鼓起掌來。
眾人的目光轉向他。
“真是精彩啊!”
王成徽語聲帶笑,慢悠悠地走到任芯身旁,“沒想到義姑娘的答題如此精準,老臣佩服。”
任芯微怔。
王成徽看向上殿,站正身,忽然說道:“陛下,老臣認為後麵的測題,義姑娘已經不必再逐一回答了。”
孔林祁詫異地抬起頭。
劉徹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正如陛下所見,義姑娘對醫理的理解已經十分精熟,前麵所答二十六題也無一不妥,這已經足以證明義姑娘的醫學造詣。所以,義姑娘不必再一一做答,老臣隻要求義姑娘將後麵一十三道測題中的一題答出,就可以了?”
所有人麵麵相覷。
隻再答一題?既然已說十分精熟,再答又有何意呢?
殿上殿下一片寂靜。
王成徽微側身,看向任芯,他虛情假意地說道:
“老夫沒有想到義姑娘年紀輕輕,且又係女子,竟有這樣深厚的醫理學識,想來這也就難怪義姑娘會不屑於今歲的醫題了。可是……”他捋了下胡須,眼神深不可測,“……今歲的測題是否真的就像義姑娘所言那般無趣,老夫倒想就此特意請教姑娘一題,隻要這一題答過,義姑娘的醫榜資質也就毋庸置疑了。”
聞言,劉徹微微側首,朝孔林祁手上的竹牒輕掃了一眼。
任芯皺眉,神色複雜地盯著王成徽:“大人既已如是說,那民女還有選擇嗎?”
劉徹睨著他們,指尖輕輕劃過龍案竹簡上一抹幹涸的暗紅血漬。他抬起頭,語聲清淡:“王醫令所指的醫題是……”
“回陛下,此乃廷測醫卷第三十二題。”王成徽低首回道。
孔林祁迅速看向手中的竹牒。
任芯緊緊地凝視著他,王成徽直起身,歪頭輕瞟她一眼。
醫卷第三十二題……
四目相對,王成徽險詐的笑意溢在眼角眉梢。任芯眉睫一顫,心口忽然一片冰涼。
王成徽揚眉輕笑,正聲問道:“病者悲恐善驚,心悸胸痛,舌淡,脈弦細,請問義姑娘,若是針治需要配以哪些穴位?”
任芯緘默。
全殿的朝臣都看向她!
怎麼不答了?!從方才答題的過程來看,此題也不見有多高難,怎會是這般反應!朝臣們十分不解。靜笙茫然地站在其中,心中如擂鼓般忐忑不安。
何若栩默然地看著殿中的任芯和王成徽。
作為醫者這應是很普通的一題,或者說,這一題幾乎毫無難度,不論義姁答與不答,特意選取這樣的一題……
“剛才不還很有自信的樣子,都是測卷上的醫題,怎麼抽出一題就不答了?”
“我看是不會了吧,不然以她方才那輕浮的態度,怎會不答。”
“女子就是女子,狂妄過頭了!”
“適才還以為她有真才實學,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殿下,禦醫署的某些醫官低聲議論起來,方才的傾羨與崇拜一瞬間就被嘲笑與譏諷所取代,甚至一些其他的朝廷重臣也同樣露出了些微鄙夷的神色。
唐婧心急得直冒汗,答啊,前麵的長篇醫理都可以熟記如流,現在就隻是幾個穴位而已,沒有理由不記得啊,為什麼不出聲?
“怎麼,難道義姑娘也不屑來答老夫這題嗎?”
王成徽斜凝著任芯,眼角的魚紋像湖麵上的漣漪般漾開。
下麵傳來嗤笑聲。
唐婧焦急地跺腳,姁兒不會是真的不知曉吧,一切都仿佛奇跡般地順利,現在就差這一步,隻這一步!她死死地盯著任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姁兒就這樣輸掉。
大殿的輕蔑之聲愈演愈勝。
這些人太可惡了!唐婧有些按耐不住,她急得恨不能自己衝上去替任芯解圍。
就在這時——
“王醫令真的隻是想要民女直接回答出這道醫題嗎?”
嘈雜的議語中,任芯的聲音格外清凜地傳了出來。她直視著王成徽,神情冷漠,眉梢眼底似凝著一層薄冰。
“王大人的目的恐怕不隻在於此吧。此題較餘下一十二題根本就不足為道,可是……此題卻是唯一涉及到穴位針法的醫題,大人特意抽選於它,怎會隻要民女答出那幾個穴位,大人實際要考的應是民女的實際針法才對?!”
任芯用力地握緊手指。
還是不準備放過她嗎,他們竟連一點點的餘地都不曾想留給她?清寒的目光掃向周圍所有不屑於她的官宦,任芯肅容如霜。
“醫令大人就這麼容不下民女嗎?!”
她直直盯向王成徽,口氣卓然冷凜了起來:“還是說,大人容不下的是與易子遙有牽連的任何人,所以才對民女一再刁難?!空卷,廷測,半柱香,難道今歲入詔的醫者都要如此才能通過入詔?!”
朝臣們愕然。
這……這怎麼又扯到易子遙的身上去了,這樣的說法可是涉及到了權勢之爭,如此一來事情就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