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王成徽赫然而怒,胡子都要氣飛了,他不可思議地低吼了一聲,跋扈之態盡然顯露。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老夫橫加指責!我容不下你?!滿口胡言!”他臉色鐵青地怒瞪任芯,喝斥道,“廷測醫卷隻字不答,現在倒來怪罪他人刁難於你?!老夫位居官醫之首,為何要刁難一個連醫榜資質都還不曾有的人!”
“為何?”任芯淡淡一笑,“這就要問王醫令你自己了!”
“你……”
王成徽銀須亂抖,氣得渾身打顫。
任芯不在意地笑笑,眸光卻是更加地寒氣逼人。
“醫卷的空白,民女已經很清楚的說過了,那是由於廷測發生的意外而導致的,而且適才民女也接受了當殿的醫題審核,想必在座的所有官醫也都應認可民女的答案。”
她冷凜地看著他:“當初不管民女怎樣進得醫榜,如果王醫令真的是隻一味認為民女不夠資格,那麼想必以官醫之首的醫令大人怕隻要多曉以厲害,便就可以將民女從醫榜上剔除,可是據民女所知,當初反對民女資格的應是易子遙,而王醫令卻始終都不曾對民女有過任何詆毀之言。既然是這樣,大人又何故現在要一反常態?”
“……”
王成徽驚怒得一時語塞,瞪著她,兩眼睜得比銅鈴還大。
任芯嘲弄地勾起唇角:“醫令大人應該很清楚,如果民女在此之前就被醫榜除名,那麼民女也將會和其他醫者一樣安然無恙地回到故地,可是如果是在殿廷之上因了一些‘特殊’原由再將民女剔除的話,隻怕針對的就應不僅僅是民女了吧。”
震撼!
滿殿震撼!
這已經不是一般地大膽狂妄了,所有的官宦驚駭不已!這女子真的是不要命了,言辭如此咄咄逼人,這也太驚悚了!
場麵再度失控!
詫亂之聲鋪天蓋地的襲來!
“陛下!”
突然,前麵的孔林祁憤恨地瞪著任芯,轉身對上殿急聲道,“義姁竟敢公然頂撞朝廷官員,簡直是目無朝廷、目無法紀,實在是沒有一個醫者該有的風範!”
“如果所謂的醫者風範就是民女現在所見的話,那民女也不屑有之。”
任芯無畏地望向他,語氣堅決得輕蔑,可是聲音裏一些細小的微顫還是泄露了她的激憤。或許她不應該這樣妄為,也不應該這樣主動挑起所有的事端,她應該更忍韌、更平靜一些,可是她卻仿佛失了理智一樣地反唇相譏。
還是沒有剔除掉一個身為現代人的本性……
也許,她就要敗下陣來了。
“放肆!簡直太放肆了——!”
王成徽暴怒,抖著手指著任芯,厲聲道,“說得真是冠冕堂皇啊!針對、刁難?!如果你的醫術真的無可挑剔,那又豈是他人可以輕易刁難的了的!”
“……”
任芯沉默。是啊,這就是她最大、又不可彌補的漏洞。
“怎麼,無話可說了嗎?針法是為醫者基本之基本,老夫就算測考於你,你有何可怕?隻要你順利找穴下針,官醫之名不也得你名下,老夫要考的不過就是一個醫者平日最常做之事,難道說義姑娘你做不來,就反說他人責難於你?!”
王成徽見她不語,眼中頓時閃出如豺狼一般的暗光,氣焰高漲地斥道:“想要證明你的資質,不過就是要你下針,老夫過份了嗎?!隻要你能當殿正確地按穴下針,老夫和在座所有的醫官便就立刻承認你的資質!義姑娘,你可敢下針!”
“我……”
任芯手指冰涼,左右皆不是!
空氣緊繃起來,整個莊嚴的殿宇靜寂無聲。
一個挺拔的身影在殿門前出現,陽光從身後射來,雪白的梨花錦帶猶如飄灑的潔白花瓣般靈雅。
“草民自願當義姑娘施針之對象。”
沉穩如靜夜般的聲音。
仿佛有風吹了過來,任芯驚怔!
這個聲音……
錯亂地——
怎麼會同意她下針……
她蒼涼地回過了頭——
王成徽得意的神色還未從臉上消失,聽到這個聲音,他驚愕地向殿門望去,瞬間,他臉色發紺,眼中如寒冰般射出迫人的光芒!
滿殿的人都向後麵看了過去——
悸動——
竟然是醫令之子王清夜!他們吃驚地看著門口的人,目光的焦點刹那間從任芯的身上就轉移到了殿外。迷茫、錯愕、不理解,所有人都看著他。
仿佛是來自另一個時空,他平靜地走進殿中,襟領的暗繡映著殿中的燈火華麗得明豔。
“今歲醫試頭甲第一名及第醫者王清夜鬥膽進諫,還望陛下寬恕。”
他躬身行禮,衣擺規正地曳於地麵。
劉徹高高地望著他,眸光深邃,良久,他問道:“你自願做義姁施針的對象?”
“是。”
王清夜沉聲回道,“清夜本也是醫者,對穴位的判斷會更加精確。”
劉徹饒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呆怔的任芯,說道:“隻要義姑娘也同意的話,朕準許你的請願。”
所有官宦嘩歎。
王清夜乃今歲頭甲,不宣自入不說,還要主動為第三名的女醫義姁當實驗對象?!先不說身份,單就他是醫令之子,這局麵就不好說了。
目光再度回到了任芯的身上——
她失神地看著王清夜。
施針對象,她如何下得了針?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王清夜走到她的身旁,低頭深深地看向她:“清夜相信義姑娘是出色的醫者,所以自願為義姑娘效勞,不知可否讓清夜得願?”
他的目光灼然而真誠,任芯失措的眼眸裏映出他明朗的麵容。
是要幫她嗎?可是,她卻不具備讓他信任的條件啊。第一次希望自己具有更多的醫學知識,希望自己能夠真的懂得更多的醫學常理……
她以為自己不會應允什麼,可是她卻不受控製地衝他點了點頭。
紫檀雲紋條案抬到了殿廷中央。
所有人都回到了班列之中,隻餘下王清夜與任芯二人。
每個人都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們。
桌案上一塵不染,光亮得可以映見每一個人的麵孔。淡白色的針袋平展在上麵,整齊的銀針插在其中,全部閃著晶透的淡淡微光。
王清夜跪坐在案前的錦綢絨墊上。
任芯臉色蒼白地傾身去取案上的銀針。
她鬢邊的絲發滑到了他的肩旁,王清夜看她一眼,趁機低不可聞地在她耳邊輕道:“放心,有我呢。”
任芯的身子一顫,僅有極短暫的一刻遲疑,她從針袋上取下了一枚銀針。王清夜順勢將自己的手臂橫在案上:“在下已準備好了,義姑娘可以開始了。”
王成徽怒火中燒地看著他們。
他緊緊地抿著嘴唇,牙齒在上麵咬出一排血印。
任芯看向手中的銀針。
病者悲恐善驚,心悸胸痛,舌淡,脈弦細,是要取以少府、內關、郤門三穴,記得王清夜曾說過這三穴中的內關與郤門是屬於手厥陰心包經,而少府是屬於手少陰心經,也就是說這三個穴位同在上臂。
想到這裏,她的手指又有些冰涼起來,隻知道這些又有何用,上臂有很多穴位,她要到的哪裏去找到這三個穴?!她根本就不知道,這針又要下到何處呢?
她的手逐漸地垂了下去……
仿佛洞悉她的心思,王清夜輕輕地掀起了自己的衣袖……
任芯的手忽然停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王清夜用眼神要她平靜下來,他衝她微笑,笑容溫柔如流水一般。
華貴的絲綢褪到臂彎,任芯的心中又酸又澀,看著那幾處微微泛紅的地方,她才知道那句“放心”的重量。
他已經知道她什麼都不會了……
可是,他卻將他能幫的、能做的,全都做了,甚至還不惜拿他自己的身體來讓她……
任芯看向他,眼中隱隱閃過濕潤的光芒。王清夜不在意地輕輕搖頭,任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首,她環視周圍所有的人,重新執起手中的銀針——
“民女義姁應考醫卷廷測第三十二題!”她眼中澄澈地大聲朗道,“針取少府、內關、郤門三穴!”
殿中朝臣認真地看著她。
任芯低下頭,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彙集到指尖,白皙的手指清涼如露,銀針的尖端寒光暗閃。
抬起手——
堅決地,用力一刺——
王清夜抿緊嘴唇。
銀針的針柄微微發顫,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傾過身來看向桌案。
針——
穩穩地刺入了正確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