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這天,買東西的人更多了,忙得接近尾聲的時候,有人攏近身來,拿起了她櫃台上的商品。
“您好,今天我們xx紅酒買一送一!”
她正在綁著贈品,隻是見到有人靠近,習慣性地微笑地說著。一抬頭,她驚了!
“你……”
陳青遠就站在她的麵前,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你怎麼在這裏?”
“隨便逛逛!”
其實根本不是隨便來逛逛。在他送胡蒂上了返鄉火車的時候,隨口問一道送行的女生說:“你們寢室裏的人都走光了吧?”
那女生說:“不啊,還有洛離,她不回去,在明沙廣場打工!”
他問她:“她不回去啊?”
那女生說:“她說家裏負擔挺重的,想留在這裏打工!也可以在假期學點經驗。她在電話裏對她媽媽說她不回去了,說她麵試的公司是外企的,雖然隻是麵試一個小小的導購員,可也算是一個鍛煉的機會,說電話的時候,她樣子還蠻輕鬆的,可是說完後,整個人就在那裏悲傷了,我們問她你家裏是不是有什麼苦處啊?她說沒有!唉,她啊,總是笑臉迎人,讓人有信任感,和誰都親近得來,成績也不錯,就是不喜歡跟人訴苦,她把這些苦當成苦中作樂,大家都很佩服她加欣賞她的。”
說完後,那女生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回來的路上,陳青遠掏出荷包裏的火車票,看了幾眼,就把票給撕了。
所以他的隨意逛逛,根本就不是隨意。而洛離隻是驚訝,他不是和胡蒂一起去火車站的嗎?雖然不是同一列車,可也是同一天的呀!他怎麼會在這裏啊?
“你怎麼沒有回去?”
他淡然答:“不想回去!”
“你什麼時候下班?”他問她,眼睛都不看他,好像對著前麵的空氣講話。
“你在問我?”
“廢話!”
“今天大年夜,所以隻有半天班!”
“幾點下班!”
“現在就可以走了!”
“去哪裏做交接手續?”
“不用不用,我隻是導購員,把別在身上的導購牌取下,就表示下班了!”
“那行,你現在取了,陪我買些東西!”
她看了他一眼,他完全冷冷淡淡。也不知道怎樣拒絕他,就將身上的牌子取了下來。然後他拉了她的手,將推車把手塞到了她的手裏。他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另外一個導購小姐見到洛離,打了一聲招呼:“下班了?”
“嗯!”
“提前恭祝你新年快樂!”
“嗯!也祝你,新年快樂!”
“還有,你男朋友真帥!”
她臉紅:“不是,他……”她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那讓她安心到極點,那氣息令她無論何時都心速加快,不想否認了,不想再說“不是”,就當“是”吧,潛意識裏,就希望他“是”。
從來沒有忘記過陳青遠,從來沒有忘記過——
Supper Market裏,播音器裏播放著讓人歡喜的新年歌曲,喜氣極了。
他在前麵走,她推著推車隨後跟著,然後,他看中櫃台上的什麼,就一包一包或者一個一個地往推車裏丟。此時的她正停下來看著手邊的一包糖,他隨手抽了過來,一並丟在了推車裏。
她不解地看向他時,他又自故自地向前走去。
然後,他們碰到什麼櫃他就買到什麼櫃。拿的全是什麼署片、餅幹、話梅、巧克力、果凍之類的東西。
這些都是女生喜歡的零食,他買這些幹什麼?
還有……他往生鮮區去幹什麼?
“青遠,那裏是生鮮區!”她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知道!”他說,“大年夜,我一個人,我想請你做年夜飯!”
“我……”
“反正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兩個人一起過,有什麼不妥?”
“可是……”
“雞婆!”
“你雞公!”
沉重的氣氛似乎就此打破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雞公就雞公!雞公會打鳴,你雞婆會幹嘛?”
“雞婆會下蛋!”
說話間,已來到水鮮區,銷貨的大嬸戴著白色的口罩,大聲地吆喝起來。
大年夜買這些東西的人很少,因為有的會到酒店裏訂年夜飯,有的早在年前就買好了所需的東西。所以,現在反倒沒有什麼人了,即使有人,都在買初一初二要用的禮盒或者待客用的零食。
“我想吃魚!”陳青遠說。
“嗯……魚啊?”
“我想吃武昌魚!”他說。
嗯,那其實是她最喜歡的,武昌魚肉鮮味美,特別是鰭那裏,油油厚厚,肉肉乎乎。她以前總是很得意地說,我喜歡吃的魚,是我們毛爺爺最喜歡吃的哦,他有詩為證哦,“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
“你會做吧?”
“我會清蒸!”
“那我要那一條!”陳青遠對著銷貨員說。
武昌魚長得平平扁扁,比鯽魚鯉魚好認多了。銷貨員捉了那魚後,放到案板上利落地剝鱗剖腹取內髒,再裝袋稱重封口。
然後,又買了一些蝦仁,又買了一些蟹棒,再經過冷凍區,買了一些速凍餃子。又買了一些拚好的菜。又拎了一罐雞湯……
暈!這麼多……是不是想累死她啊?
對了,他從那邊走過來時,拎著一條醃好的鹹魚的左手上還有一袋裝好了的烤雞,右手還有一隻臘鴨。她怎麼就那麼好笑那麼好笑地想起了《回娘家》啊?
“笑什麼啊?”他把這些東西丟在推車上的時候,他覺得蠻好笑地問她。她忍不住笑道:“笑你啊!”
“笑我什麼?”
“笑你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就差背上背著一個胖娃娃!”
“你給我生一個不就得了?”
話一出口,她突然緘默了!
她不敢再問他是不是青遠,她很怕再次被他甩開。
枯藤老樹昏鴨,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斷腸人在天涯。
據說,這首詩寫的是思家。
大年夜,不想跟他鬧不愉快,因為,真的想找個人陪。一個人……太孤單了,一個人……孤單得可怕。
她不再說話,低著腦袋,想去推那推車,卻發現裏麵的東西太多了,有些吃力,推了兩下,輪子離開正常軌跡,偏了!
她正想校正,他的手伸過來,壓住了她的手背,在一邊幫著一起推。
她抬起頭來,感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有些怔然地與她對視。片刻,他扯唇一笑:“走吧!”
她也扯唇一笑,說:“嗯。”
收銀的隊伍很長,排隊的時候,洛離突然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東西剛剛用完了。她說,我去買點東西。
陳青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東西?”
她漲紅了臉:“女生用的!”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已輪到收銀員對他收銀了,她來到陳青遠邊上。
“買了?”
“嗯。”
她把買的東西拿在手上,想等他買的東西刷完價付完錢後,再自己付自己的。沒有想到,他卻在收銀員刷價的時候,對她說:“買的什麼?你拿上來讓人刷價啊!”
“不用了,我自己付!”
“神經!”他居然罵她一句,接下來一伸手,就把那包東西從她背在身後的手裏抽了過來。一拿到手裏,他的臉也紅了一下。
一包衛生棉,暈!
買好的東西分五六個袋子裝的,用推車推出來,推開門口要攔車的時候,他突然說,你等一下,我要去買一些東西。
她脫口就問:“買什麼?”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男生用的!”
她一怔,馬上在想,什麼東西是隻有男人才能用的。看到她傻乎乎的樣子,他伸手推了一把她的腦袋:“八戒,你又想嫦娥了?”
“誰是八戒啊?”
看到她氣呼呼的樣子,他嚴肅地轉身,一背對著她,就啞然失聲地笑了。
她以為他去買什麼東西了,沒有想到,他先去攔了車子。
“你不是去買東西嗎?”他返回來拎東西的時候,她不解地問他。
他“哦”了一聲說:“你不是特殊時期嗎?不能著涼!先攔部計程車,去車裏等,有暖氣!”
車裏等他的時候,車主很大方地跟她調侃:“小姑娘,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洛離點點頭說:“嗯,不是的。”
“家在這裏?”
“不是。在這裏念大學。”
“哦,過年怎麼沒回去啊?”
“因為在這裏找了兼職。”
“唉,一個人在外麵挺不容易的!對了,剛剛那小夥子是你男朋友吧?”
“呃……”她咬了咬唇,“嗯!”
“對你可真好!剛剛拎這些食品袋,情願多跑幾個來回,也舍不得讓你拎一個袋子!挺不錯的小夥子,現在曉得心疼女朋友的小夥子不多了哦!”
他回來了!
拉著車門進來的時候,她看到他的手裏拎著一個袋子,袋子裏……
再暈!
目測下,那是女士內衣的盒子,再加女士保暖衣的盒子。
這算什麼“男生用品”?
還有,他坐到後座她的旁邊的時候,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名,車剛一啟動,他就把自己的羽絨服解開,從裏麵掏出一個小小巧巧曖暖乎乎的電子暖手器來。
“剛買的,順道充的電,怕冷了,我一直窩著!喏,你放進衣服裏!暖肚子!”
司機在前視鏡裏看著那個男孩子將那個暖手器遞到那個女孩子的麵前,那女孩子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手都有些哆嗦,在那裏笨拙地解著大衣扣子。那男生好似歎了一口氣,傾過身去,幫她解了下麵的扣子,再把那暖手器放了進去,再幫她把衣服拉上。
隻見他們兩個對視一眼,女孩子乖乖巧巧地窩進了那男孩子的懷裏,那男孩子好像怔了怔,僵直的手才緩緩地攀上她的肩。
洛離依在陳青遠的懷裏,那羽絨服暖暖的,偎進去的感覺,好像偎在軟綿綿的棉花裏。
她的臉靠近他心髒的位置,輕輕地說:“謝謝!”
隻感到他攀住她肩的手用了用力,他的腦袋也斜了過來,兩個人的頭親密而溫情地靠在了一起。她隻覺得,很安心,很安心,安心到了極點。
這是青遠,這是她熟悉的青遠。
青遠回來了,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
“青遠……”
“嗯?”
“我有些冷……”
他便將她的手捏住了。
她向他的懷裏靠得更緊一點。
久違的擁抱,久違了——
計程車到了終點,陳青遠在司機的幫助下,把後備箱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可愛的司機叔叔把東西幫著拿到那高層公寓的電梯入口。
洛離忙說謝謝。那司機大叔打趣道:“謝什麼啊?你男朋友這麼疼你,連我都被感動了,不幫一把,還真的說不過去了!”
“新年快樂啊,年輕人!”司機大叔在跟他們揮手道別的時候,給了一個很好的新年祝福。
“嗯,新年快樂!”
車走遠了,陳青遠站在電梯裏,按著電梯裏的按鈕衝著洛離喊:“小離,快點進來!”
洛離便轉身進去了。
“青遠,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當然是我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
電梯裏,她問話的時候,他隻是看了她一眼,就一直看著電梯裏的數字顯示器。
“我跟我家老頭抱怨學校環境差,他就給我在這裏買了一幢公寓。”
“哦……”
他的爸爸生意越做越大,賣幢房子根本就是小意思,這一點……她早就知道的。她“哦”了一聲後,就不再說話。電梯在十五樓的時候停了下來。然後,他將那些袋子全拎到了手上,可是,到底是東西太多,他一次拎不了那麼多,洛離彎身去拎散在地上的那幾袋時,他叫她放下。他說:“這兩袋輕一點,你拎這些!”
從電梯裏出來,走到一五零六室時,他停了下來,也懶得放下手裏的東西,隻是對洛離說,鑰匙在我荷包裏,你幫我掏出來。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就去他的荷包裏掏鑰匙。
她左手掏他右邊的衣兜,沒有。
她右手去掏他左邊的,有了。
她一高興就抬起頭來,說:“在這裏。”
說這話時,她仰首,他低首,他的鼻息就曖昧地拂在她的臉上。
他們不約而同地怔了怔,更不約而同地將臉轉開,更加不約而同地心慌了起來。
他哼了一聲,有些不自在,訥訥地說:“快開門吧,有些冷。”
她哦了一聲,有些不自在,說:“嗯。”
就兩把鑰匙,她拿著這兩把鑰匙打開防盜門,又打開了大門。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眼前的地板豁然發亮,這屋子新得……好像根本沒有人住過。
她進屋後,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直奔廚房。
銀光閃閃的廚具,還有那超大的電腦智能的冰箱,還有烤箱。
她開心起來:“可以烤蛋糕了!”
她孩子氣的興奮,讓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去了水櫃,端進杯子來,倒了水,喝了幾口後,笑道:“你怎麼就是改不了一進人家家門就往廚房裏跑的壞習慣啊?老是忽視別的地方,我請來設計房子的專業設計師對你會有意見的。”
她笑得開心:“因為我喜歡做飯,我喜歡做好吃的東西,我喜歡別人對我做的食物讚不絕口,我就是就是就是喜歡做飯!”
“那好!現在這裏有一大堆材料,麻煩我們的頂級廚師幫我做一頓頂級的年夜飯吧!”
“嗯嗯,一定!”
洛離的刀功相當漂亮,一刀一刀下去,很有節奏感,切得片是片塊是塊,下鍋,炒菜,翻動著鏟子……
看她做飯的樣子,真像在欣賞一個藝術片。
一盤盤美味佳肴端上來時,他就怔怔地看著。
“怎麼樣?色香味俱全,我很了不起吧?”
他拿著筷子,夾住了其中一盤菜,吃進了嘴裏:“真脆!”
“為什麼會這麼脆呢?”她期待他的誇獎。
“因為這就是一塊大蘿卜!”
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喝紅酒應該沒關係吧?不用都喝下去,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她臉一紅:“嗯!”
她看著他,看著關心她的他,眼底積滿了眼淚,那種想要“知道”的表情他盡收眼底,這讓他舉了杯子打斷她。
“洛離!”
“嗯?”
“今天,我們暫且把不快樂的回憶都忘記。我以前對你說過的那些話,還有傷害你的舉動,今天,請你不要放在心裏。我……有我的理由,所以,請你不要問。不管怎麼樣……”他衝她笑著,“今天是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完完整整的年夜。”
他舉杯祝福:“新年快樂!”
“好,我不問!”眼圈紅了,淚要漫出來了,她眨了眨眼睛,吸了一口氣,勾了唇角衝他微笑。
她笑眯了眼睛,捧著酒杯,對他說:“新年快樂!”
他們輕抿了一口紅酒,而後,他笑著看著她:“真乖!”
暈!還把她當小孩子看?她會有意見的哦!
“我不是小孩子!”
“就是小孩子!”
“我不是——”
“就是就是!”
“不是!”
“就是!”
她咬唇忍笑。
“好啦,是就是,大年夜的,我不跟你爭了!”
“真乖!”他又笑著重複一次。
“看看這是什麼?”他從荷包裏掏出什麼東西,手一揚,一個厚厚的紅包立在了她的眼前。
“紅包?”
“笨,是壓歲錢!”
她捧住了酒杯直笑:“我都快二十歲了,哪裏還有收壓歲錢的道理?再說,壓歲錢是長輩送給小輩的吧?再怎樣……也輪不到你送給我呀!”
“所以剛才才要說你乖啊!我不說你乖,我哪有給你壓歲錢的理由?”
她真的啼笑皆非哭笑不得:“青遠大叔,你就這麼想做我的長輩啊?”
“是啊,洛離小朋友,長大一歲,就要有長大一歲的樣子,祝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身體健康越來越漂亮,再祝你找一個帥氣多金又懂得疼你的男朋友!”
最後一個祝福,讓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她看著他的臉,淚光又蒙上了她的眼睛,眉頭微蹙了起來。
她笑了,她竟出人意料地笑了,笑得好可愛,笑得好美麗,笑得好像綻開的白玉蘭,蒙著一層炫麗的光彩。
“嗯!我一定會找到一個很疼我很寵我,對我很好的男朋友!”她執杯,在他的杯壁上碰了一下,“比你還好!”
一仰腦袋,那杯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這令陳青遠驚愕。直見她又拿起酒瓶,倒滿了自己酒杯,又執起酒杯來對陳青遠說:“我也祝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身體健康,和你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她執了酒杯,在他拿在手裏的酒杯上碰了一個響,再一仰腦袋,喝了下去。
然後,她又衝他微笑了。
“我一定……會在感情上把你忘得幹幹淨淨的!”
“好,在忘記我之前,我們好好地過完這個年夜!”他給了她回應。
然後……她笑著落淚了。
那年年夜。
他留她守歲。
他幫她準備好了睡衣,還有內衣。他遞給她的時候說:“去洗個澡吧,除夕之夜,過個幹淨的年!”
那“嘩嘩”流水的聲音,從那道門裏傳了出來。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誰也不曉得他為什麼會有淚從臉上流淌下來。隻知道……他拿著那沒有喝完的酒,一股腦地全灌了下去。心裏悶得慌,還覺得不夠,他又跑到酒櫃,取出一瓶白酒,連杯子都不要了,就仰著腦袋喝下去。
酒精在身體裏燃起了一把火。
那似乎是一道催情咒,一點點催進了他的心裏,他似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了,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腿,潛意識裏知道這樣不對,可還是這般的不由自主。
厚重的呼吸,讓他感到了胸脯劇烈的起伏。那好像是地獄之獸在耳邊喘息。他一步一步踱了過來,他走近了門,拉住了那長形的拉手。
水聲在這個時候停了,她似乎在穿衣服,她似乎不知道門外有人等候已久。她隻是在滿室的氤氳水汽裏,穿上內衣,再穿上了他寬大的睡衣,那睡衣是新的,沒有他的味道。
拉開門的一刹那,她驚了一下。他就站在門的外麵,他麵對著她,他直愣愣地看著她,在她驚訝得甚至有些恐懼時,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拽進了懷裏。
出浴的她,臉有些紅,似傳說中攝人心魄的芙蓉麵。熱騰的蒸汽下,她的美越發不真切地朦朧起來。
那一刻,麵對他灼人的目光,她似被人點了啞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事實上,他的眼神很可怕,好像兩把火,下一秒就把她燒得隻剩灰燼。
十八歲的吻,甜蜜青澀。
這時候的吻,極其纏綿,充滿情欲。那吻裏,還有少許煙草加酒精的味道。
他們擁吻著,他有意將她帶到什麼地方,她便閉了眼睛,什麼都不知道地跟著他的腳步漸行而旋轉。旋轉而又纏綿,像跳上一曲唯美的華而滋。
天旋地轉中,隻感到被他引到一扇門裏,繼而靠近一張軟綿綿的床,再繼而,他攀住她的肩,讓她坐在了床上向後躺去。他整個身體覆上來時,她感受到了他身體的重量。他們終於結束了那個吻,彼此間離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喘息。
他喘得凶,她也喘得厲害。
他們注視著彼此。
“洛離!”
他深情地喚了她的名字,深情得她以為那是錯覺。
她平躺在床上,他的手撫著她的胳膊,延伸到她平放在身側的手掌,十指相握!
腦袋窩在了她的脖間。
她的身體,不是什麼花香,也不是什麼植物的味道,它不需要香水還有化妝品的熏染,它是純純粹粹的女孩子的香氣。
很純,很香,好像大自然山林輕風的味道。
她生來,就具有令人安寧的氣息。
洛離,洛離……
他喘息著,蚊蟲語似的喚著她的名字。
她莫名其妙地落下了眼淚。
床邊的手機,在十二點鍾準時響起。好似打破了她的童話結局。
她拭了拭眼淚,輕輕地推了一下他:“去接電話吧!”
“我不想接!”
“接吧!”
他沉默,不再緊緊地抱住她,她拉攏了散開的睡衣,將自己裹了起來,下床,趿了拖鞋,向洗浴間走去。
出來的時候,他不在房間,在外麵的陽台,陽台的門開著,他穿著單衣薄衫,於是她拿了他的大衣,緩步來到他的身後。
恰好聽到他在給她的女朋友打電話。因為他好像被纏得沒有辦法了,好像很無奈地說:“是是是,我愛你,我愛你!我隻愛你!好了吧?寶貝?乖,新年快樂,嗯,你也一樣,早點睡。好,晚安!”話已說完,還在電話裏傳過去一個KISS。
掛了電話的他一轉身,就看到身後的她。
她拿著他的衣,含著眼淚微笑:“天很涼,別凍著。”
她展手,將衣服披到了他的身上,轉身的一刹那,他由背後緊緊纏住她的身體。
無言的刺痛由心底蔓延開來,她無言地抗拒,死命地拉著他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他的胳膊。
“這是……幹什麼呢?”
她轉過了身去背對他,他像一個樹袋熊,緊緊地攀住了她的身體。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她的耳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我?是對不起你的女朋友才對……我們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居然背著她出來私會。”
“不是的,我們不是狗男女,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他的話未經大腦,就衝動地嚷嚷了出來。話一出口,他表情極度愕然,微張著嘴,好像後悔到了骨頭裏。
“真心相愛?”她驚大了淚眼朦朧的眼睛,先是驚訝地重複了這四個字,又以極度諷刺的口吻再次重複了一遍。
“真心……相愛?”
多麼反諷的語氣,多麼的好笑與滑稽。
“我們是在真心相愛嗎?”她微側了腦袋,那寒風讓她在夜間的汗毛豎立起來,她感到全身毛孔都在滑稽地爆炸,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側臉抬眸,餘光瞟著他,他還在愕然與懊悔。她又輕諷地笑著問他:“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嗎?”
他的表情陷入極度的痛苦。
“你剛剛說的話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很愛我,卻違心地與別人在一起?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胡蒂手上,受到了威脅,所以不得已才和她在一起?”
他搖了腦袋,他居然痛苦啞然,無言反駁。隻是無聲地搖著腦袋,摟著她,就在她脖間搖著,她甚至聽到她的發與他臉龐摩擦的微響。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她低泣著追問,“為什麼……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哭聲很壓抑。
“我……想不明白!”她氣息堵塞,“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啊?”她想轉過身去麵對他的眼睛質問,卻被他覺察後緊緊摟住,拒絕她轉過來。
他是在怕她的眼睛嗎?怕麵對她的眼睛,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道出什麼不該道的秘密嗎?
他摟緊了她,臉貼近了她的發鬢,隻是說著對不起,可就是不肯告訴她她最想知道的為什麼。
她哭得被酸楚抖動了身體,淚已滂沱,淚滴到胸前的衣扣,濺碎成幾瓣,細碎無聲。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傷我?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
他貼緊了她抽噎的身體,好像隻要摟緊了,她就不會再抽噎。
夜很壓抑,這高樓曬台上的寒風刺骨。穿了薄薄睡衣的她,上身披著大衣,而下身的薄褲管卻在寒風中左右飄蕩。
她傷心地顫,悲涼地抖。他則心碎地呢喃:“你別問了,我請你別問了!”
他的淚,竟由他的臉上滴落下來,她似被熱燭灼了一下,驚得轉過臉去看他。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讓我們這樣抱著好不好?”
“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
他似乎沒有想過明天他們會怎樣麵對。
他也似乎根本沒有打算給她“明天”。
她苦苦一笑:“明天,我們形同陌路,你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你!對……吧?”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擁住她的時候,好像隻會說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對我?你不喜歡我,你就不要對我好啊。你不能給我幸福,你就不要侵犯我啊!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怨你,我舍不得忘記你……甚至我舍不得去恨你。可是我真的很恨你啊,陳青遠!”
冷風吹過,她的肚子疼了起來。眉彎了下去,手捂住了肚子。他察覺了,他彎身去將她攔腰抱起,向裏麵的床走去。
“你別碰我!”
“我睡客房!”
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出去前,替她把門關上了。
二〇〇二年的年夜,發生了這樣一些事情。
哦,不是,應該是二〇〇三年的大年初一,淩晨時刻,發生了這樣一些事情。睡在他的床上,抱著床邊的抱枕無眠淚流,哭了一夜。
第二天,他起了床,就看到臥室裏的床上一片空蕩。
她什麼時候走的,他竟全然不知不覺。他呆愣失重地坐在她睡過的床上,那床疊得整整齊齊,他卻看著他們睡過的被子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