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17歲的袁世凱,身著嶄新的絲綢馬褂,兩頰潮紅,額頭晶亮,一條烏黑的大辮子油光錚亮地掛在身後。特定的時候,特定的身份,他雖然無任何事可做,但激動和興奮仍使他坐立不寧,到處走動,一麵應對上上下下的祝賀。不管在此之前,他是否鑽過煙花巷、偷嚐過禁果,作為一個即將入洞房的新郎官,洞房花燭夜畢竟是人生第一遭。所以,他在焦急中等待著那一個令人銷魂的時刻的到來。
雖然新娘還未曾謀麵,但對老丈人家的底細,袁世凱已大致摸清了。於氏的娘家在陳州是一大戶,老丈人於鼇家產萬貫,家裏曾掛過“雙千頃牌”,其擁有的良田之多可想而知,對袁世凱來說,能找到這樣一個丈人,雖談不上攀龍附風,至少也不算吃虧了。
於氏體貌較好,端莊賢慧,對袁世凱體貼入微。新婚燕爾,夫唱婦隨,二人倒是過了一段田園詩般的生活。然而,於氏未讀過書,不大識字,對章法禮節,隻是粗略知道一些。
他們結婚的第二年冬,即1878年12月,於氏生了一個兒子,這就是袁世凱的嫡長子袁克定。袁克定是袁世凱32個子女中惟一的嫡出。
小兩口婚後頭兩年,感情還算好,結婚兩年,便生下一子,即長子袁克定。然而,兒子出生沒過多久,袁世凱便因為一句玩笑和於氏反目,導致冷淡相處,於氏僅有“主婦”的牌位,幾乎是守了大半輩子的活寡。
有一天晚上,小兩口回到房間,於氏倒好熱水,服侍丈夫洗臉洗腳,然後又解衣淨身。脫了外衣坐在床上的袁世凱看到於氏從腰間解下一條鄉土氣很濃的大紅繡花緞子褲帶,突然聯想起記憶中的哪一個煙花女,便和老婆開了一句玩笑:“看你打扮的樣子,活象個馬班子。”
“馬班子”是河南項城一帶的方言,即妓女的意思。於氏覺得丈夫講這話,是對自己莫大的汙辱,便反唇相譏,狠狠回敬了一句:“我不是馬班子,我有姥姥家。”
於氏說的“我有姥姥家”,意即我有娘家,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而袁世凱的生母是姨太太,這一點對於像袁世凱這樣性格的人,是一大隱痛之處,容不得別人揭這塊傷疤。他當下就摔開房門,一頭衝了出去,把老婆丟在房裏,從此以後,再也不跟她同房。
僅僅為一句氣話,於氏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所以,袁世凱的原配夫人於氏在生下袁克定之後,就再也沒有其他子女。袁世凱在外麵闖世界,做官享福,即把兒子克定帶出,願交給姨太太看護,就不接她出來。直到袁世凱做了山東巡撫,為樹立一方父母官的形象,在接她母親來濟南時,才順便把於氏帶來服侍婆婆。
從接於氏到濟南,到後來做了中華帝國皇帝,袁世凱始終隻承認於氏是名義上的夫人,從不讓她參與管理家政,也不和她同房。清末,宮廷曾封於氏為一品誥命夫人,盡管如此,她在家裏的地位並未改變。
袁世凱結婚以後,也無心在老家長住,結婚半年不到,他就趕回北京,繼續追隨在叔父身邊。此時,袁保恒已從戶部調任刑部左侍郎。袁世凱因為鄉試落第,這一段時間,便幫助叔父跑跑腿、辦辦事,這樣,他便開始直接在官場上穿梭來往了。憑著他的靈性和對官場習氣的耳濡目染,其鑽營官場的本領和技巧也迅速熟練起來了。
此時的袁世凱已完全從喪父落第的悲哀中恢複過來。十八青春,朝氣蓬勃,隻等混上一年半載,奠定了基礎,便可借助叔父的提攜,撈個一官半職,在仕途上直奔前程。
1877年冬,河南大旱,袁保恒奉命調到開封府幫辦河南賑災公務。袁世凱也一同前往。在這裏,剛剛被引上路的袁世凱又一次麵臨著新的考驗:袁保恒到開封的第二年5月,不幸染上了當地的流行病,臥床不起。袁世凱到處奔走,尋醫找藥,竭盡全力,最終沒能保住叔父的性命。臨終前,袁保恒盯著床前躬立的侄兒,張大的嘴動了幾動,想對他講點什麼,卻沒能講出來。
料理完叔父的喪事,變得一無所有的袁世凱,鬱鬱寡歡地回到故鄉項城縣。這一年,袁世凱剛滿18歲。對他來說,自從7歲隨嗣父離鄉,先後轉赴濟南、揚州、南京、西安、蘭州、北京、開封等,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在都市前後生活了12年。對都市生活和官場的魅力,他已經有了很深的體會並產生了強烈的眷戀,他要過另一種生活,要沿著自己走過的路繼續走下去。
袁保恒故去使他失去第二座靠山的那段日子,他蟄伏在項城老家,雖然有新媳婦、熱炕頭,但他無法安於現狀,他總想著幹點引人注目的事。
在這樣一個閉塞落後的環境裏,能幹什麼呢?唯有舞文弄墨的文人能贏得鄉人的尊崇。於是,袁世凱開始了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段文人詩酒生活。
雖然袁世凱的八股文章寫得不怎麼樣,但在北京刻苦複習應考的那段時間,使他的古文辭句章法有了一些基礎,再加上他敏捷的天性,寫出來的詩也小有名氣,於是就決定在家鄉做一回文人領班頭。
他聯合了一些讀書人,組織成立了兩個文社,他提供處所房屋和所需的所有費用,對詩文優秀者,特備獎勵,並按月贈給膏火費。自古文人多寒士,在這偏僻之處,如今冒出了一位這麼不遺餘力扶持詩文的有錢公子,一時間是名聲大振,附近文人如蟻趨附,而袁世凱的那些據說寫得確實不算賴的詩文,也因此換來了一片稱頌之聲。
在家鄉籌辦文社,擔當文人領袖,他了解了一批文人,其中有一位在他日後的仕途上,還將發揮極關鍵的作用。
有一天,袁世凱正在他家的仰山堂讀書,有一位秀才登門拜訪,袁世凱忙起身迎接。相見禮畢,各自坐定,兩個人是一見如故。從日中談到日落,用過晚餐,兩人繼續高談闊論,直至夜深人靜,仍覺談興未盡。於是,兩人遂換帖結拜為兄弟。
此人就是後來曾作為袁世凱的心腹,為袁世凱登上大總統寶座出謀劃策,並在袁世凱死後,曾一度親自擔任民國大總統的徐世昌。
徐世昌(1855~1939年),字卜武,號菊人。因其祖上是從河南遷往天津,故也算是袁的河南老鄉。他家道衰落,窮困潦倒,此時正在河南淮寧縣署當塾師。後來,徐世昌準備進京應試,卻又缺盤纏。袁世凱知道後,贈紋銀100兩。徐世昌不負北京之行,兩試連捷,1882年考中了舉人,1886年考中進士,得授翰林院編修。從此以後,袁世凱宦海30年的生涯,徐世昌一直是袁最知心的謀臣和朋友。
1879年秋,袁世凱第二次參加鄉試,再次落第。他盛怒之下,燒掉了過去所做的全部詩文,從此痛恨科舉製度。後來,他在直隸總督任上,曾聯合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岑春煊、兩江總督周馥會銜奏請停止科舉。科舉製度由此廢除。袁世凱經常同他的子女們談論這件事,認為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得意的事情。
在科場上失敗以後,袁世凱麵臨著重新選擇自己的發展之路。他對科舉再不抱任何幻想,決心尋找另外一條升官發財的道路。他決心用錢財捐官,但是,兩年來詩酒風流,籌辦文社,袁世凱名下的財產已揮霍殆盡。
沒錢,捐官自然無望。但袁世凱打定主意要出去了。這時,他想到了老丈人家,情急之時,借個千兒八百兩銀子,對於這個大戶人家,應該不是難事,可他那位當家的小舅子不但是鐵公雞,一毛不拔,而且還冷言熱語挖苦他:“姐夫在外麵混了十幾年,也沒有個結果,現在外麵又沒了叔伯們的幫忙,即使帶再多的錢,恐怕也是白搭,我看姐夫還是腳踏實地,
老老實實在家看好幾畝口糧田為好,否則,隻怕我姐姐都要靠娘家人來養活了。”
幾句話,不輕不重,噎得這個袁世凱半天緩不過氣來。
最後,還是一位遠房親戚借給他幾百兩銀子,作為他北京之行活動的川資。另外,嗣母牛氏和生母劉氏,愛子心切,同時也經不住兒子的軟磨硬纏,也都拿出各自的私房錢,湊起千把兩銀子,袁世凱這才打點行裝,啟程上路。
後來,袁世凱發跡,官至直隸總督時,在朝廷內外已是赫赫有名了。他的那位小舅子因遭戰亂,家產被毀,無奈之下,從河南鄉下跑到天津,投奔姐夫,希望能謀個一官半職。但袁世凱怎能忘記20年前那次刻骨銘心的恥辱!麵對小舅子可憐巴巴的目光,袁世凱冷冷作答:“外麵沒有什麼事可做,你不是很善於經營田產嗎?還是回家呆著好些。”
後來,袁世凱做了大總統,這位走投無路的小舅子又硬著頭皮從鄉下追到北京,百般哀求,袁世凱始終沒有理睬,打發他一點也僅夠回家的路費錢。
至於那位當初借銀子給他的遠房親戚,袁世凱念念不忘,發跡後,親自派人送還給他5000塊大洋。
1880年春,袁家寨外的大路邊,袁世凱與母親、妻子及剛剛會走的兒子揮手告別,開始獨自一人聞世界。
袁世凱帶了一筆錢來到北京,追求夢寐以求的人生目標。
他先來到堂叔袁保齡家,給他帶來了家鄉的土特產以及家人的問候。然後又慢慢地講述了自己的抱負和這次來京的目的。
然而,袁世凱很快感受到了堂叔家的涼意,袁保齡端坐在太師椅上,垂著眼皮,一支老大的水煙袋吸得咕咚咕咚響,半天不發一言。他的堂兄弟對這個家鄉的“土哥們”,甚至都懶得用正眼看,對袁世凱的意願,他們覺得荒唐可笑。
袁世凱無比傷心。原先他在嗣父和另一個堂叔袁保恒那裏所受到的器重,現在在袁保齡這裏已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