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雲
父親一生給幹部寫過不知其數的證明信,直至臨終前幾天,還竭盡生命最後的力氣,為一個幹部寫了證明信,保證了這個幹部的離休待遇。
當時父親的心肺功能已經全麵衰竭,腿腳腫得發亮,雖然意識清楚,但生命垂危,各項指數已降到了最低點,醫生已下了病危通知書,謝絕一切來訪探視,並通知家屬做好後事。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個身影在樓道裏徘徊。父親偶然間看到了,心想,這不是他太行三中的學生羅某某嗎?
父親對我說:這個時候她來看我,肯定是有為難事,請她進來吧!
醫護人員竭力阻攔,我也不情願。
父親卻說:“他們都是在最艱苦的時候走進革命隊伍的,為革命做出過貢獻,我有責任為他們寫明這段曆史。再說他們來一趟不容易,我也不知哪天就見馬克思了,這都是影響到他們待遇的大事,我受點累,也不要讓人家白跑了!
其實,羅某某在病房外已徘徊好幾天了,她不忍心打擾老校長,幾次想進病房都退縮回去。
遵照父親的囑咐,我極不情願地將她請進來。
羅某某輕輕地走進來,恭恭敬敬地站在父親的病床前,看到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父親,她未開口已淚流滿麵。她為難地說:真不好意思的,看到老校長病成這樣,還要來打擾。
輸著氧氣的爸爸想坐起來,但終究起不來,隻是吃力地對她說:沒關係,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事情,盡管說!
羅某某說她現在麵臨著辦理離休手續,過去填履曆,是從太行三中畢業時期算起,現在中央有了政策,可以從入學起算起,需要劉校長出個證明。
父親豎起耳朵,認真地聽她敘述,幹咳幾聲,竭力地調整好呼吸,上氣不接下氣地和她交談。父親準確無誤地指出她是哪年入學的,為什麼入學的,哪年畢業的,畢業之後又到了哪個縣工作的。
羅某某聽了,十分佩服父親的記憶力和對幹部負責的態度。連聲說:校長說得對,說得對!同時不住地表示感謝。
父親說,我了解大家的心情,我會對每一位同誌負責任的,我隻要有口氣,就一定認真地為每個同誌們寫好證明。
要是平時,父親一定會親自用鋼筆字斟句酌地為每個來索要證明的同誌們寫證明,可是這次,父親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父親讓我拿來紙筆,然後一字一喘地念著關於羅某某在太行中學的經曆,讓我一字一字地寫。寫完後父親讓我念給羅某某聽,羅聽後表示十分恰當和滿意。
之後,父親在我的扶持下,費勁地欠起身子來,伸出哆嗦的、細如幹柴的手,那雙指揮過無數戰役的,開過槍打過鬼子的,寫過無數布告和信件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非常莊重地簽上“劉秀峰”三個字。這是他最後寫自己的名字。之後,我也極其認真地,似乎是舉著千斤重的印章,在父親的名字上,重重地蓋上父親的名章。
羅某某滿意地走了。父親為她寫的證明信對她的待遇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兩天後,父親便溘然逝世。
在父親病重期間,看望他的老同誌們很多,其中有很多人是父親1945年至1948年在左權任太行三中校長時的學生。他們看望父親大多是由於他們對父親充滿了敬重和感激,想能夠見到父親最後一麵。有的是求父親能夠給他們寫證明,落實他們的離休待遇。
當年的太行三中,也就是太行幹部學校,相當於現在的黨校,在艱苦的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這個學校為我黨、我軍,以至新中國培養了大批幹部。
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國建立了正常的離退休製度,太行三中的學生大都在黨政部門工作,麵臨著離休。按照當時中央剛剛出台的離退休製度,他們從進入學校的時,就算作參加革命工作了。而有的人履曆上卻是從畢業分配時起才算正式參加革命。因此很多幹部都需要有關領導出具證明信。這些幹部有的在省級機關,有的是南下幹部,還有的在國家機關。父親病重期間給他們一一寫了證明,為落實幹部政策,提供了有力的證據,為革命事業奮鬥到最後一刻。
作者為六女兒,山西省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廳處級調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