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跑得飛快的莫先生離去以後,王棠轉過臉來,白白淨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梅老爺子,莫先生的話您都聽到了吧?想來您定是由於幫中事務繁忙,故而不知道此事,這事我真的能理解。不過,莫先生已經把此事講明白,老先生要是再說不知道可就說不過去了吧?”
“您看看,這莫先生要不是偷著給共黨分子治傷,哪會這麼慘哪。我這可是看著梅老先生的麵子,不肯再追究他。梅老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接著,王棠歎了一口氣:“哎呀,這私通共黨的帽子可是好戴不好摘呀。要是小姐戴上這頂帽子,可就更不妙了。我可是不忍心讓她的冰肌玉膚受到一點傷害呀。”
好半天,梅嘯天才回應到:“王隊長,小女隻是一時糊塗而已,再說,王隊長怎麼知道這個人一定是共產黨呢?”
聽到此言,王棠一陣狂笑:“梅老爺子,你可不是老糊塗了吧?共產黨的帽子,我這裏可是有的是,要不要先給你戴上一頂?”
接著,王棠又說:“和你說實話吧,你女兒和那共黨嫌疑分子共處一室。孤男寡女,發生過什麼事誰知道。說不定,她早就是殘花敗柳了呢。我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你是要作我的泰山大人,讓你的女兒作我的夫人,還是讓我給你戴上私通共黨的帽子,再把你的女兒抓來賞給我的兄弟們,你看著辦吧。我的兄弟可都是吃腥的貓!”
聽了這話,屋內其他幾個大漢一齊狂笑了起來。
顯然,這類傷天害禮的事情他們做過不少。
沉默半天,梅嘯天說:“好吧,我答應你,不過,這事情太過突然,再加上你也知道,我夫人剛喪,你得讓我和如雪好好商量一下。”
王棠一笑:“看來,梅老爺子,不不不,我得改口叫你嶽父大人了?這樣吧,我給你三天時間,請你好好考慮。我相信,你和如雪姑娘都不會讓我失望的。”
接著,王棠轉過身來,點手叫過那兩個一路押送梅嘯天的漢子說:“阿吉阿祥,你們兩個送我未來的嶽父大人回去吧。路上要好生照顧,可不能出現任何差錯,一定要把老爺子送回家去再回來。我還有事找你們,記住了嗎?”
兩個人一齊敬禮“是”!
這時,梅嘯天才知道,這兩個相貌凶狠的漢子是親哥倆。同時,他也明白,所謂的”讓他們好生照顧,可不能出現任何差錯”就是防止他路上逃跑的代名詞。實際上,他已經是被軟禁起來了。那個曾讓許多人望而卻步的深宅大院對他早就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了。包括保護不了他心愛的女兒。
接到命令,阿吉阿祥兄弟倆上來一抱拳:"梅老爺子,昨日多有得罪,敬請包涵。不過,還是得委屈梅老爺子一下。"
說著,拿出一條蒙眼的黑布。從他們那熟練的動作來看,顯然,他們幹這一行不是一次兩次,早就是行家裏手了。
過慣了刀尖上謀生的日子的梅嘯天知道,此刻,他所能做的,隻能是“服從”兩個字。梅嘯天轉過身去,順從地讓這兩個人把他的眼睛蒙上,又一左一右的扶挾著他從原路返回。
送走了梅嘯天,王棠又拍了一下手,說到:“李兄,在裏間呆了半天你也該出來透透氣了。”
隨著一聲大笑,從辦公室的套間裏麵又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梅府的管家李興。
李興一出來,便撫掌大笑;”哎呀,王隊長,你這一番話,當真是軟中帶硬,柔中帶剛,真讓為兄的不勝佩服之至呀。
王棠一笑:“哪裏,這全仗李兄給我找了個好人證呀。”
李興說:“王隊長,你就等著洞房花燭吧。那梅家小姐的滋味肯定是不比尋常呀!”
接著,李興又說:"不過,王隊長,可不得不防呀。我跟了他這麼多年,據我了解,這梅嘯天可是個寧折不彎的角色,他可是一頭老虎。這麼容易地答應你,莫不是他的緩兵之計吧?王棠大笑:"據我所知,現在梅府裏,都是你的人。除了你發話,外麵的人想見他一麵都困難,是不是?你說梅嘯天是一頭老虎?要我說,那他也是一頭沒了牙齒和利爪的老虎。老虎厲害的地方不就是這兩樣嗎?一頭沒了牙齒和利爪的老虎有什麼可怕的?
我說的沒錯吧?李兄!"
“王隊長高見”。李興一臉得意。
李興說:“實在不行,就給他來個了斷,如何?剩下一個孤女子還能掀起多大風浪,還不得聽你擺布?”
王棠說:“了斷?那可不行,那可是我未來的嶽父大人哪!我王棠哪能幹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王棠可是個講究仁義之人哪!你說是不是李兄?”
李興連連點頭。
王棠又說:"不過,話說回來,你也都讓你的人把他們都看緊點兒,可別大意失荊州。這梅嘯天要是出了府,可就真是老虎歸山了。到時候他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你!
李興說:"這一點請王隊長盡管放心,項發和項財一直在看著呢。這兩個人辦事,我放心。"
王棠說:"那就好,辦事小心沒有壞處。
李興說:"王隊長說得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呀。”
接著,李興又諂媚地說”王隊長您膽大心細,可真是個幹大事的人,為兄我佩服之至。"
王棠一笑,心裏麵卻升起了一種厭惡,但他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略一沉吟,王棠又說"李兄,你幫我玉成了此事,讓兄弟我感激不盡。兄弟我真是不勝感激。對了,聽說,我聽說貴府附近新開了一家館子,叫洋花樓。裏麵的都是外國妞兒。什麼法國的、葡萄牙的、日本的、朝鮮的和白俄的妞兒都有。李兄去見識過沒有?”
李興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老了,哪能比上你們年輕人呢?”
王棠說:“老了,我看李兄可正是當年呢!這樣吧,由我做東,想請李兄嚐嚐鮮,不知道李兄肯不肯賞我一個薄麵,讓兄弟我略盡感謝之情呢?"
李興一聽,頓時眉飛色舞:"哎呀,王隊長想得太周到了。想我李興活了五十多歲了,在府裏頭都快呆成傻子了。老爺子管得嚴哪!還真沒見識洋妞兒是個什麼滋味兒。隻是,這洋妞兒的價錢太貴了吧。這讓為兄的怎麼好意思呢?”
王棠大笑:“李兄此言豈不是見外了嗎。你我兄弟之情,哪能是用錢來衡量呢。再說,李兄為我幫了這麼大的忙,我略表心意也是應該的。李兄這樣客氣不就是瞧不起小弟了嗎?那麼,這件事就定了,如何?李兄可不要臨陣退縮,讓外國美人空等喲。”
李興笑道”王隊長能有此美意,讓為兄我感恩不盡,哪敢不從命?”
王棠戲道:“哎呀呀,不知道哪個洋妞兒能夠有幸嚐到李兄寶槍的滋味呀!我可真羨慕她!”
當下,兩人議定了去洋花樓的時間和接方式。
原來,1942年的上海,妓院可以說是遍地開花,據史料記載,達3900家之多。而且,妓院有書寓、長三堂子、麼二堂子、寧波堂子、廣東堂子、野雞堂子、外國堂子(最初是西班牙女子居多,後來各國籍人均有,而以白俄居多)、東洋堂子(日本妓院)、鹹肉莊(又名韓莊)、鹹水妹、新興妓院、私立妓院等等諸多的種類名目。不但有中國當地的妓女,還有來自朝鮮、馬來西亞、日本,甚至於葡萄牙、西班牙以及白俄羅斯等國的妓女湧入。
這些妓院既有中國人開的,也有外國人開的。既有純粹是一國妓女的妓院,也有是大雜燴的。
當然,不管是什麼樣的,所做的都是皮肉生意。
中國人傳統以來就有”遠來的和尚會念經”的說法,那些上流社會的達官顯貴們在享受夠了三妻四妾之後,便又打起了嚐嚐外國妓女滋味的想法。這樣,擁有外國妓女的妓院生意便一點點火了起來。
這家洋花樓就是這樣一所外國妓院。
兩人又說笑一番之後,李興起身告辭了。
李興走後,王棠的臉上浮起了得意陰冷的笑意,他為自己能想出這樣一個對付李興的想法而感到高興……
阿吉阿祥兄弟把梅嘯天送回府後,馬上回來複命。
阿吉阿祥是兄弟倆,長得是肌肉隆起,濃眉冷目,一望而知不是善良角色。阿吉阿祥原是上海灘上的孤兒,相依為命。從小到大,他們骨子裏麵根本就沒什麼信仰。他們認定了”有奶便是娘”這個理。他們會一些武功,再加上慣於打架鬥狠,出了名,被剛剛當上偵緝隊長的王棠收入門下。轉換了身份,有了正式職業的哥倆對王棠是感激涕零,不止一次地說王棠是他們的再生父母。而王棠也的確會用人,不時地施以小恩小惠,更讓哥倆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堪稱王棠的心腹。
王棠把他們領進了辦公室的套間,又詳細交待了新的任務。
二人領命而去。
逃離了王棠魔窟的梅嘯天回到自己的府裏,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就如同害了一場大病一樣。他沒有想到,被自己視為肱股的管家李興竟然是這樣的小人。而那莫先生,竟然也在背後偷偷地捅了自己狠狠的一刀,盡管他也是被逼的。
怎麼辦?按照王棠說的去做嗎?那樣無異於把女兒如雪送進了虎口狼窩。他已經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夫人,不能再失去心愛的女兒了。
此時,他已經如同虎進牢籠,縱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施展。
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大難真的降臨了。
猛然,梅嘯天想起來算破天臨走時留下錦盒的事。這不正是危急時刻嗎?
想到這裏,梅嘯天一下子來了精神。
梅嘯天幾步來到書架前,取出那本厚厚的《古文觀止》,接著按下了很久不用的像木頭結疤般的按鈕,取出了剩餘的錦盒。拆開一看,竟是算破天寫的一段佛家偈語: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這是什麼意思呢?
反複讀了兩遍,梅嘯天明白了,算破天這是告訴他,大勢已去,應該把已經擁有的一切都放棄,這才是最好的解決難題的辦法。
可是,夫人已去,自己也到了花甲之年,該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放棄了也沒什麼可惜的,而女兒如雪卻正當妙齡,他怎麼忍心丟下女兒不管呢。即便是他想要走,也要把女兒交給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才行。
王棠的那一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表演,讓梅嘯天徹底認清了他的真實麵目。要是真是讓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就等於把女兒的後半生都葬送了。
梅嘯天在感到害怕的同時,也讓他感到了慶幸。幸虧女兒自己有自己的主意,沒有把終身托付給他,連自己都險些被這個人騙了。
但是,梅嘯天知道,如今自家的府第實際上成了關押自己的牢籠。特別是一直在照顧自己的的項發項財兩個人,名義上是在照顧他,實際上卻是在看著他,正他逃離這個牢籠的第一個障礙。
怎樣才能衝破這個牢籠,又不讓女兒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呢?如果來硬的,不但可能會造成兩敗俱傷,而受到最大傷害的隻有女兒如雪。他必須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兩個李興的幫凶解決掉。
梅嘯天又一次拿出了那座六棱碧玉寶塔,陷入了沉思當中。
恰恰在此時,連敲了幾次門都沒聽到回音的仆人項發進來續茶。
看到梅嘯天手中的寶塔,項發的眼睛裏猛地亮了一下。緊接著,這亮光就消失了。但是,梅嘯天在那瞬間還是捕捉到了那亮光,他覺得這雙眼睛十分的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很快,梅嘯天就想起來,那天他從夫人床下取出寶塔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眼睛。
梅嘯天的判斷沒有錯。
那天,在梅嘯天仔細查看這座六棱寶塔的時候,他感覺到的那雙閃著迫切的光貪婪的眼睛的主人就是項發。
中國有句俗話叫作人富不過三代,這句話如果放在項氏兄弟身上當真是恰當不過的。
項發和項財兩兄弟原來都是上海市的大家望族子弟。項發和項財的父親,由於染上了吃喝嫖賭抽的毛病,五毒俱全,很快就把財產踢蹬幹淨了。到項發和項財出生的時候,他們的父親隻能靠給別人幹點私活掙錢糊口了。
正所謂”由窮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項發和項財的父親通過自身體驗,深刻體會到了金錢的重要性,所以才給他們起了這樣的名字。不料,項發項財兄弟剛剛長大成人,他們的父親就一病不起了。
而此時,梅嘯天的生意卻越做越大,聲名如日中天。還是他們的父親的一位故人念及舊情,托人說情,項發和項財兄弟才有機會進入梅府,有了棲身落腳之地。
最初的時候,項發項財滿足過一陣子。畢竟,不再為吃穿發愁了。但很快,在目睹耳聞了梅府平日裏生活的富足之後,他們不安的心開始騷動起來;特別是在梅嘯天的60歲壽宴,更是刺激了他們的神經。
項發和項財深知,”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的道理,要是憑著在梅府裏當下人這一點點收入,重新過上祖輩們錦衣玉食的日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要改變這一切,必須要獨出心裁,獨辟蹊徑才行。為此,他們著實動了一番腦筋。
頭腦靈活的項發和項財兄弟倆很快就看出,管家李興是梅家裏麵舉足輕重的人物,靠上了他就等於靠上了梅嘯天,同樣也就離他們的目標近了一步。
為此,項發和項財想方設法與李興套上了關係,不但逢年過節沒少孝敬,而且還處處維護李興,一來二去,就成了李興的心腹。
“有付出就有回報”。自然,他們兄弟倆也在為府裏辦事的時候得了不少的好處。
由於在梅花幫裏,李興已經是一人之下的位置了,加上他跟隨幫主多年,深得梅嘯天信任,此事是路人皆知。特別是這一段時間以來,梅嘯天很少過問幫裏的事,幫裏日常事務幾乎就是管家李興說了算。一來二去,在許多人眼裏,李興的話,就是梅嘯天梅老爺子的話,他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服從、服從、再服從。
自從梅夫人患病以後,管家李興更是大權在握,而許多事情都是通過李興通過項發和項財兩人來具體操作的,更讓他們獲益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