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了,終於,她逃了出來,可是,又迎頭遇上了兩個日本浪人。那兩個日本浪人獰笑著,張開鷹一樣的利爪向她撲來,她不停地向後退縮著,終於無路可逃了。
忽然,一個威武如同天神一樣的男人出現了,那兩個浪人未及反抗就被打倒在地。她倒在那個男人溫暖的臂彎裏,那男人火熱火熱的唇就要印下來了。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一刻,門被敲響了。梅如雪一下子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此刻,梅如雪的心底裏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激動。雖然,她並不知道敲響房門的人是誰。她顧不得穿上鞋子,就從床上跳下來,衝上前去打開了房門。
果然,這個敲門的人就是華醒民。
看到這個令自己魂牽夢繞、剛剛還出現在自己夢境裏的男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梅如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望著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像魚躍似的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裏,倒把華醒民嚇了一跳。
華醒民用粗壯的大手撫著梅如雪因為瘦削而略顯憔悴,但卻仍不失嬌美的麵龐,憐愛地說:“雪兒,你有點瘦了。”
“是嗎?”梅如雪羞澀地一笑。
相擁了半天,梅如雪輕輕地推開他:“對了,你還沒吃飯吧?都說是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麵,你先歇歇,我去給你做飯去。”
說罷,就急急地穿上鞋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華醒民才想起來應該去幫一下忙。因為他知道,楷如雪在家裏的時候不要說是做過飯,恐怕麵板都沒有摸過。
廚房裏,咯咯噔噔的擀麵杖的響聲節奏明朗而輕快。鍋裏麵,開始冒出熱氣的水發出若有若無的絲絲聲,這聲音使得整個廚房裏麵增添了一種清靜安溫的氣氛。
菜板上,蔥花和香菜已經切好,散發出淡淡的香氣;案板前,梅如雪正在全神貫注地擀著一塊麵餅。
她伸出胳膊推著擀杖前進,又彎著手臂拉回案邊,那動作雖然不是十分熟練卻也顯得優美而恰到好處,就像在進行著舞蹈。見華醒民進來,梅如雪一笑,她的動作越加歡快,圓形的麵葉子一會兒卷到擀麵杖上,一會又像一麵旗幟似的攤開到案板上。
華醒民正要上前去幫忙,卻被梅如雪用手攔住了:“民哥,你進屋去吧,把衣服換一下,別把衣服弄髒了,你還是進屋裏等著,嚐嚐我的手藝吧!”
接著,她像哄孩子一樣推著他:“快回屋去吧,好好歇一歇!”
見此情景,華醒民隻得回到屋裏。
華醒民立刻覺得,這段時間,梅如雪變了許多,她不但生存能力增強了許多,而且,更會關心人、愛護人了,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小姐了。
華醒民躺在床上,漸漸開始幻化,手臂舒展了,腿腳也輕捷如燕了,心裏麵像有一縷不盡的柔風漫過來再拂過去,頭腦裏除卻了慘烈拚殺後的負累,像有無數的帶著晶瑩露珠兒的鮮花綠葉滾動。
不大功夫,梅如雪就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麵條,放在桌子上,那麵條上麵,還臥著兩個晶瑩如玉的荷包蛋。
在中國的許多地方,都有著“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麵”的說法。當然,這“上車”和”下車”倒並不一定真的指上下車,而是一種出遠門和從遠方歸來的一種借代性的說法。
臨出門之前吃餃子,大概是因為準備時間比較充分,而從遠方歸來吃麵條,則一來是由於回來時比較匆忙,加上大多是饑腸碌碌,製作別的飯食時間不夠充分的原因。另外,由於麵條的長長的線型,還多出了種纏住宅區思念的人的腳,留住他的意思。
這是一碗長壽麵。長麵象征著和壽,象征著情誼長久。
華醒民記得,在他童年的記憶裏,母親說過,通常隻有過年過節,或者新婚喪嫁娶嫁娶,或為長老祝壽,或為新生嬰兒過滿月的喜慶活動中招待親朋好友,再就是守候在家的妻子為遠方歸來的丈夫才會做這種長長的麵條的。
梅如雪走上前來,扶起華醒民,又幫華醒民脫下長衫,掛在牆上,把筷子遞到了華醒民的手裏,帶著一種歉疚對他說:“民哥,我剛學會做飯,也是第一次給你做飯,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接著,她催促道:“民哥,快趁熱吃吧”。
很快,華醒民就吃完了這碗香噴噴的麵條。
那種熱氣騰騰帶來的溫暖頓時在華醒民的心頭化作一絲柔情,一種感動。像他這樣在刀尖上跳舞的人,饑一頓飽一頓是很正常的,能夠吃上熱氣騰騰的麵條在相當多的時候都是一種奢侈。
他不由得由衷地說:“雪兒,你做的麵條真香。”
“是嗎?”梅如雪輕輕一笑。
華醒民加重語氣說:“雪兒,你真的長大了!變得我都要認不出你來了!”
華醒民問:“雪兒,這段時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梅如雪說:“民哥,這算不得什麼,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去做,真的!”
接著,梅如雪用手捋了一下不經意間掉落在額前的一縷頭發:“民哥,沒什麼,這一段時間,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
這時,華醒民才發現,梅如雪的右側臉頰上起了一個紅色的小泡兒:“雪兒,這是怎麼了?快讓我看看。”
梅如雪說:“沒事兒的,就是剛才燙了一下”。
華醒民抓住她的手,心疼地說:“雪兒,快抹點獾油吧,要是化了膿就糟了,千萬別再沾水了,知道嗎?”
梅如雪說:“不,有獾油我也不用,抹在手上粘粘的”。
華醒民問:“那你有什麼辦法?”
梅如雪略帶羞怯地說:“小時候,媽媽說過,用唾沫抹一下就好了。”
華醒民又問:“那你為什麼還不抹?”
梅如雪說:“可是,她說,男的燙了用女的唾沫,女的燙了用男的唾沫”。
“是嗎?華醒民一楞。
自小,他就與師傅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曾經聽說和應用過不少的民間偏方驗方,但這種燙傷的治法卻還沒有聽說過。
但是,當他看到梅如雪那紅豔豔的臉和期待的眼神,他很快就明白了什麼。
華醒民懷著一種莊嚴和神聖,伸出手去。
梅如雪輕吟一聲,背靠在他溫暖的懷裏。接著,她又掙紮著轉過身來,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把閉著眼睛的臉頰緊緊地偎依在他的臉上。華醒民輕輕地伸出舌尖,還沒等潤到她的傷處,梅如雪已經在他的臉上印下了狠狠地一吻。
這一吻,讓他的臉感到一陣的疼痛,卻又感到一種苦澀的甜蜜。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了一種欲望,有了一種不斷膨脹的欲望。這種欲望十分明晰卻又十分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卻又下意識地一陣一陣地加大了臂力,仿佛要把這個溫柔的軀體融入到自己的胸膛深處。
恍惚之間,華醒民聽到,懷中的女孩兒喃喃地說:“民哥,我已經想好了,今天晚上就把自己交給你!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聽了梅如雪的話,華醒民就是一楞,他的手臂也慢慢地鬆了下來。接近而立之年的他當然知道梅如雪所說的“把自己交給你”的實際意義。
他懷中的梅如雪很快就感受到了他情緒上的變化。
她直視著華醒民的臉:“民哥,難道你不願意嗎?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華醒民說:“我當然願意。隻是……”
梅如雪問道:“隻是什麼”。
華醒民緩緩地仰起臉,又輕輕地低下頭說:“雪兒,你知道,我過的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說不定今天上午好好的,下午可能就不在了。”
梅如雪的眼睛裏已經有了瑩瑩的淚光:“不,民哥,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定會大吉大利逢凶化吉的。”
華醒民越加堅定地說:“過幾天我們再認真談一次,你就安心住在這裏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梅如雪說:“不,民哥,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和你在一起一天,做一天夫妻,我這輩子就不虧了。要不是你,我的一生就毀了。所以,我不管前生,不管來世,我隻想過好今世”。
華醒民緊盯住梅如雪的眼睛,梅如雪也緊盯著她。他看到,梅如雪的眼睛裏滿是柔情,而梅如雪看到,漸漸的,華醒民的眼睛裏燃燒起了熊熊的火焰,仿佛要把她融化了。
此時此刻,她知道,眼前這個一直她沒能以身相許的男人就要變成一座噴發的火山。
梅如雪迎上前去,輕輕地說:“民哥,現在,就讓我們兩個人變成一個人吧,我一直期待著這一天!”
天光已經大亮。華醒民仍然躺在床上熟睡。昨天夜裏,兩個人傾心的撫愛帶來的疲倦和舒適讓他睡得分外香甜,就像他童年時候一樣。
華醒民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香甜了。
在香甜的夢境中,華醒民又回到自己的童年時代,回到了自己和師傅、母親一起居住的那個東北小山村。
華醒民對那個東北小山村最明顯最美好的記憶是清明節。這不僅因為,在這一天裏,母親會帶領他祭奠早已經過世,他從未謀過麵的父親,還因為,在這一天裏,這個小山村裏的人都會不拘一格地湧到曬場上,觀看孩子們、特別是華醒民的秋千表演。
這個小山村的曬場是一塊用粘土、沙子、灰渣一起壓成的平平展展的地塊兒,村裏人用它晾曬成熟的玉米、小麥以及其他諸如高梁、穀子一類的農產品。
曬場的南麵並排長有兩棵長得高高大大,而且粗粗壯壯,有如虯龍般盤旋回轉的榆樹。每年春季,這兩棵榆樹上麵都會結出無數的如同薄薄的紙片一般的淺綠色的榆錢兒。貧窮而又質樸的村裏人幾乎家家都吃過用榆錢兒做餡兒包過的餃子。
對於華醒民來說,這兩棵榆樹帶來的樂趣還不隻如此,對於他的影響也不僅如此。
榆樹是木質比較堅韌的樹種之一,而這兩棵比肩而立的榆樹在華醒民和他的師傅眼裏,成為理想不過的一副秋千架子。在普通的人眼裏,這隻不過他童年的玩具,而在師傅的眼裏,這還是一個因陋就簡的訓練器具。
因為,蕩秋千不但可以鍛煉人的膽量,還可培養人的腦、手、眼、腳的協調能力和在高處的平衡能力。
華醒民把用硝製後獸皮編製的粗粗的、長長的皮繩拴在後腰的褲帶上麵,手腳並用,僅一會兒功夫就像靈巧的猴子一樣爬上去,把皮繩牢牢地拴在杈股處。然後,又係好另一條,接著,再把一塊釘著彎曲成拱形的粗大鐵釘作加固點的木板拴在約離地三尺左右的地方。
村裏的孩子當中,華醒民的秋千是蕩得最好,而姿勢卻又最優美的,同時,花樣兒也是最多的。他可以在秋千蕩在半空時,兩條胳膊張開和身體構成一個十字;在秋千蕩到最高點時,人甚至於在空中能呈現出腳朝上、頭朝下的倒立姿勢。他可以一會兒坐在踩板上,一會睡在上麵;他的雙腳敢於離開踩板隻用雙手攥緊皮繩,把身子縮成一團;甚至於還可以僅用一隻手抓緊皮繩,而另一隻手做出滑稽的動作。
對於華醒民這種接近於玩命的蕩秋千的方式,他的母親也表現出了最強烈的反對。但最終因為華醒民從未出現過差錯而作罷。
而且,經過不斷的演習,華醒民打心眼裏喜歡上了這種運動。喜歡上了把踩板推向天空時的那種酣暢淋漓,更喜歡那種秋千從高空中倒退回來時那種身子像一片落葉悠悠飄浮的感覺。隻是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這種運動會對他的特工生涯產生潛移默化的好處。
為了讓長期奔波的華醒民休息得更好一些,梅如雪早早悄悄地就起床了。
雖然,兩個傾心相愛的人不會嫌惡床的狹窄,她又是那麼希望能夠在他強有力的臂膀下一直躺下去。
梅如雪輕手輕腳地做好了早飯,坐在院子裏穿針引線,為華醒民縫補一件舊衣物的時候,也就有了充裕的時間和安靜的環境回味那難忘一夜裏的讓她回憶起來仍然會羞紅了臉的一幕幕。
他猛地用有力的臂膀抱住她柔弱的肩,在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肩頭酥了碎了連身子都變得輕颼了起來。他的火熱的嘴唇搜遍了她衣領以上的全部器官和皮膚。他翻來覆去地吻著她的嘴唇、她的臉頰、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她的額頭和她的脖頸。他的嘴唇就像是一團灸熱的火焰,而她就像一枝幹燥的柴,觸及到哪兒哪兒就會燃燒起來。他靈巧的舌尖頑強地伸入她的嘴裏,與她的舌尖纏繞在一起,讓她的心底發出一陣陣愉悅的顫栗。她覺得,自己就像一葉小舟,在水上飄飄然蕩蕩,又像一隻自由飛翔在麗日睛空裏的鴿子,是那樣的放鬆和愜意。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火熱的顫抖的手在解她的衣扣。那手透著急迫和激動,她知道,真正幸福的時刻就要開始了。
她虛掩住胸懷,掙紮出來,從櫃子中取出一雙紅色的蠟燭點燃了,又熄滅了燈。
望著這一切,華醒民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梅如雪牽引著他,來到床前,靜靜地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她喃喃地說:“民哥,來吧,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溫暖的燭光裏,他等不得一顆一顆地解去紐扣,而是雙手齊動,很快就解除了兩個人身上的全部束縛。他的嘴唇,他的雙手,他的胳膊和雙腿上都帶著火,觸及到她的任何部位都能引起燃燒;他的整個軀體就是一座潛埋著千萬噸岩漿的火山,震顫著呼嘯著尋求爆發。
那個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也是一座就要爆發的火山,20多年來沉積在體內的每一分力量都是深層裏的熔岩正在急切地尋找一個噴發口;她覺得,這猛烈的燃燒是以血液為燃料,比其他任何燃料都更加猛烈、更加燦爛、更加輝煌,無法比擬,也更能讓人神癲魂狂。
燃燒的過程也是完全溶化的過程。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和皮毛逐漸熔化成灼熱的漿液緩緩流動。
突然,真正焚毀的時刻到來了。身上的火山驟然掀起的爆發和焚毀迅猛而又短暫,火熱的熔岩在山穀裏麵汩汩流淌,整個世界是焚毀之後的寂靜和明媚……
那一刻,她知道,對她來說,一個時代結束了,與此同時,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