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唐前騷體流變——擬騷、紀遊與顯誌(4)(3 / 3)

而唐前擬騷作品比較自覺地運用自然物象來抒情達意。如《九懷·尊嘉》:

季春兮陽陽,列草兮成行。餘悲兮蘭生,委積兮從橫。江離兮遺捐,辛夷兮擠臧。伊思兮往古,亦多兮遭殃。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沉湘。運餘兮念茲,心內兮懷傷。

以暮春春芳凋零比喻賢士遭殃,當然這裏有將香草意象與自然物象進行糅合的跡象。又如《九懷·蓄英》:秋風兮蕭蕭,舒芳兮振條。微霜兮眇眇,病躍兮鳴蜩。玄鳥兮辭歸,飛翔兮靈丘。望溪穀兮滃鬱,熊羆兮呴嗥。唐虞兮不存,何故兮久留?臨淵兮汪洋,顧林兮忽荒。

此處又用秋天自然環境的蕭條比喻生存環境的艱難,故而下文雲“修餘兮桂衣,騎霓兮南上。乘雲兮回回,亶亶兮自強”,但盡管意欲飛行離開,最終還是“葯蘊兮黴黧,思君兮無聊。身去兮意存,愴恨兮懷愁”。再如《九思·怨上》:謠吟兮中野,上察兮璿璣。大火兮西睨,攝提兮運低。雷霆兮硠礓,雹霰兮霏霏。奔電兮光晃,涼風兮愴悽。鳥獸兮驚駭,相從兮宿棲。鴛鴦兮噰噰,狐狸兮徵徵。哀吾兮介特,獨處兮罔依。螻蛄兮鳴東,蟊蠭兮號西。載緣兮我裳,蠍入兮我懷。蟲豸兮夾餘,惆悵兮自悲。佇立兮忉怛,心結搰兮折摧。

以謠吟中野,上察天象,俯視大地,雷電交加、鳥獸縱橫,以此表現獨處的淒涼心境。又如《九思·傷時》:惟昊天兮昭靈,陽氣發兮清明。風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華榮。

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瑩嬪。湣貞良兮遇害,將夭折兮碎糜。

將自然景色的描寫與香草的喻指結合起來,達到一種抒情的作用。以上諸例說明,擬騷作品發展了屈原騷體以香草比德的喻指,更加與自然景色的描寫吻合。

尤值一提的是宋玉與江淹在這方麵的貢獻。宋玉《九辯》的成功就在於開篇對蕭瑟秋色的描寫,很好地渲染與襯托了“貧士失職而誌不平”的抑鬱情懷,與整篇懷才不遇的情感主題極其吻合。劉熙載《藝概·賦概》中言“屈原以後之作,誌之清峻,莫如賈生《惜誓》;情之綿邈,莫如宋玉悲秋”,正是看出宋玉《九辯》情景相融之一麵。這種借景抒情的表現手法,到南朝江淹手中則成了最為主要的表現手法,王夫之據此才給予江淹以很高的評價。王夫之《楚辭通釋》認為漢代騷體自《招隱士》後,其餘諸篇“倶不足附屈宋之清塵”,“梁江淹工於擬似,與劉謝之徒,自謂學古製今,觸類而廣之。作《山中楚辭》。其用意幼眇,言有緒而不靡,特足紹嗣餘風。餘故刪漢人無病呻吟之剿說,而登江作。夫辭以文言,言以舒意。意從象觸,象與心遷。出內檠括之中,含心千古。非研思合度,未由動人哀樂,固矣。此江氏所以軼漢人而直上也”。王夫之特別強調情由象出,強調詩歌情景交融的境界。如《山中楚辭》第一首:青春素景兮,白日出之藹藹。吾將弭節於江夏,見杜若之始大。結碉鱗以成車,懸雜羽而為蓋。草色綠而馬聲悲,欷沿袖以流帶。

王夫之釋此篇曰:“不待明言所悲者雲何,而情自遠矣。”他所看重的正是江淹“情由象出,象與心隨”的意境特征,當然這一“意境”特征隻是相對於漢代的擬騷作品而言,與唐詩情景渾融的意境相比,江淹的擬騷還是保留著騷體的情境特點。短短八句包含著漢代擬騷的諸多表現手法,如借自然物象、遠逝意識、抒情第一人稱“吾”的出現,隻不過是將漢代擬騷彰顯的情感濃縮在諸多意象背後,聯係《山中楚辭》其他諸篇,悲憫憂憤的情感在篇中仍占主導地位。王夫之對江淹擬騷的推崇及對漢人擬騷的貶抑,可以幫助我們區別南朝擬騷與前此擬騷體的不同,南朝擬騷逐漸走出意象的主體情感附加,開始情由象生了。但是不可不論的是,南朝騷體的抒情主體的“情境”特征還是非常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