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麵對新的文學生產機製 王曉明(2 / 2)

事實上,在中國近代和現代文學研究的領域當中,這種對文學創作和批評所賴以產生的整個社會的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研究,已經相當深入,出現了為數頗豐的成果。相比之下,當代文學研究在這方麵是明顯遜色了。因此,現在來研究當代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變化,並不是開拓新路,而是急起直追,改變我們在這條道路上的滯後局麵。前麵還有非常多的題目和研究對象,在等待著我們。

比方說,在“當前中國的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研究方麵: 是哪些曆史和現實的因素促成了新的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產生?這個機製的運作規則和自我調整的能力又是如何?它如何在“全球化”的形勢中逐漸形成多樣的中國特色?倘說中國已經進入所謂的“圖像時代”,各種圖像文化對文學究竟有怎樣的影響?所謂“通俗”或“消費”讀物的興起,又對文學形成了怎樣的挑戰?倘若具體來說,題目就更多了,前麵所列的那些新的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具體組成部分(當然不止是我列出的這10項),每一個都可以引出許多題目來……

一旦從生產機製變化的角度來看待90年代至今的文學創作和批評,許多熟悉的現象就很自然會呈現出新的麵貌,比方說,當代文學創作對“現代化”崇拜的順從與挑戰,當代小說中的“底層”想象,90年代公共生活的巨變與創作的“私人化”傾向的多重關係,當“現實”重新成為創作的重要題材的時候,從所謂“現實主義衝擊波”和“反腐”、“官場”小說看當代文學的曖昧性質……文學批評方麵,90年代各種新的文學“命名”(“新曆史”、“新狀態”、“私語化”、“身體寫作”……)與新的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關係、文學批評與“新意識形態”的關係、“純文學”觀念的曆史及其涵義的轉變、“媒體批評”的興起、所謂“學院化”批評的發達和文學批評的“經院化”問題……都非常值得仔細討論。

不用說,確立了這些新的研究對象和課題,也就像打開了許多通道,最近十幾年間,被“詩到語言為止”之類新砌的厚牆攔在視野之外的大片的領域,會重新回到我們眼前,引發一係列新的思考。比方說,新的多樣的文學經驗和想象力如何可能?如何創造新的文學和批評文體?在今天,知識分子精神與文學批評的新的可能性在哪裏?當代文學是否應當、或者如何參與對“左翼”或“社會主義”的曆史經驗的反思?如何在新的社會條件下看待“審美”或文學的“超越性”問題?……去年11月初,在水鄉周莊,我和一些同行就上麵說的這些問題,作了兩天的討論。雖然隻是初步的討論,卻已經引發出一係列值得今後繼續深入的話題,例如,怎樣進一步分析這個新的文化/文學生產機製的動力: 它不但有似乎穩定的結構,更不斷處在變化之中?如何重新敘述80年代的文學和思想曆史: 那些具有解放意義的觀念,是如何在90年代變成了壓抑性的符號?再比方說,在今天的社會和文化條件下,怎樣認識文學和思想活動的理論維度、文學的政治性?如何重新發掘現代文學的多樣資源?由這些文學的問題,更牽引出一係列範圍更大的問題: 知識分子的“代言”問題;個人思想立場與日常生活經驗的關係問題;記憶的喪失和改寫的問題;……

這一切都令人感到振奮: 有這麼多引人深思的問題浮現出來,你能實實在在地抓住它們;你更清楚地感覺到,麵對這些問題,文學和思想界內部有多大的分歧,幾乎每一個分歧都猛烈地刺激你,催促你煥發思想的活力——一旦現實的巨變和研究者的反思攜起手來,將當代文學批評和研究引入這樣的狀態,我們也就可以預料,這批評和研究的新的推進,是為期不遠了。

(原載《中華讀書報》2003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