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詩,從“五四”時期的初創的幼稚與淺薄,進到中國古代詩詞和西洋格律詩的摹擬,再進到歐美現代詩諸流派之熱中的仿製,現在已慢慢地走上了可以穩定地發展下去的階段了。目前中國新詩的主流,是以自自的、樸素的語言,加上明顯的節奏和大致相近的腳韻作為形式;內容則以豐富的現實的緊密而深刻的觀照,衝蕩了一切個人病弱的唏噓,與對於世界之蒼白的凝視,它們已在中國的鬥爭生活中起了積極的作用。
詩人是真誠而堅決的。他的創作熱情空前的高漲,在短暫的幾年(1937 -
1940年)中,艾青創作出他最為輝煌的詩篇:《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北方》、《向太陽》、《吹號者》、《火把》等,它們不僅影響和震動了整個文藝界,特別是詩歌界;不僅顯示了艾青的創作道路邁向一個新的高度,而且對於中囤詩歌創作發展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使中國詩歌,真正地成為時代的強音,成為嚴格的美學意義上的新詩。中國的新詩,也由於艾青的創作成就而獲得了空前的進展。艾青無愧地成為中國詩歌隊殂的排頭兵和領唱人。
艾青所以能成為中國新詩發展史上最光輝的詩人,不是偶然的。他從小熱愛藝術,對大自然、養育他的土地和勞動人民有真摯的情感。18歲時他離開了就學的杭州藝專,遠去法國巴黎學畫,1932年回國,不久被投入了上海監牢。
在獄中,艾青不得不放棄了多年熱愛的繪畫,而握起寫詩的筆
他對繪畫藝術的艱苦探求和體驗,並沒有從此幻滅,實際上繪畫創作已深深地開拓了和豐富了他的藝術審美的疆域。他以巴黎全身心地領受過20世紀興起的現代藝術思潮的洗禮,還大量地閱讀了波特萊爾、蘭波和凡爾哈侖等人的詩。這些新穎的彩色的詩和畫,使他純潔的渴求成長的生命受到了深深的浸染和啟迪。艾青說:“凡爾哈侖是我所熱愛的。他的詩,輝躍著對於近代的社會的豐富的知識,和一個近代人的明澈的理智與比一切時代更強烈更複雜的感情。”
艾青還說:“我喜歡蘭波和葉遂寧的天真——而後者的那種屬於一個農民的對於土地的愛,是我永遠感到親切的。”艾青還喜歡馬雅可夫斯基的《穿褲子的雲》。艾青對於美好的詩特別敏感,這種敏感直到晚年都沒有喪失。
對於人生,艾青始終充沛著誠摯的激情,獻身於民族解放鬥爭的事業和詩歌創作,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血肉的結合。艾青一生最具有藝術個性的詩,大都是在這種心態中寫的。
不論做人還是寫詩,艾青酷愛樸素。這樸素不是外表的,而是一種性格。他的感情總是坦率的,毫無遮蔽。艾青在抗日戰爭之後出版的詩集《北方)的序言中說:“這集子是我抗戰後所寫的詩作的一部分,在今日,如果能由它而激起一點民族的哀感,不平,憤懣,和對於土地的眷念之情,該是我的快樂吧。”他並不喜歡“憂鬱”,他希望憂鬱早點結束。在抗日戰爭初的那兩年(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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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艾青寫的詩還帶著一些過去的哀傷,這不能僅僅被看做是他個人的,而是與整個民族的苦難曆史不可分割的。這種民族的哀感和憤懣以及對土地眷念之情,不但不是消沉的,而且更能激起一個哀傷的民族渴求解放的意誌。從艾青的詩中,我們能感到來自曆史的深厚的力量。隻有多年被淩辱欺壓的民族才懂得哀傷,憂鬱與憤懣也能成為號召和力量,能把苦難喊出來是最幸福的事。
艾青的詩的個性,由於總是表現為一種性格,閑而足門自然然地流露出來的,讓人感覺不到什麼痕跡。詩的個性,不是能夠依靠技巧形成的,而惟其流露著性格的詩才讓人感到真切,能熱熱地滲進入的心靈。艾菏—生堅持用口語寫詩,這與他的樸素性格相一致:他排斥華麗的矯飾,棄絕空洞的說教語言,采用鮮活的有流動感和彈力的語言與語調寫詩,這正是現代詩應有的要素,這也使他的詩表現出-種散文美。拿《北方》來談,我們隻能一口氣讀下去,不能離升詩而停頓,讀者的心隻能與詩的情韻—起搏動。這首詩的節奏沉緩而有力,沒有分行的感覺,深切體會到起伏的詩行正是起伏的情感的律動。艾青的自由詩.其實是有著高度節製的,它的自由,並非散漫。所謂詩的散文美,絕不是散文化,它具有整體的渾厚的流動感,是一條河的生命的起伏和節奏,是一片生發氣韻的土地的激情。這博大而深沉的情韻,在艾青的長詩如《向太陽》,《吹號者》等裏麵存在,在艾青的短詩中也有,如《陽光在遠處》、《我愛這土地》、《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