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筆,看著他麵無表情地朝我的方向走來。他本來星光四溢的眼眸一片漆黑,如同暴風雨來臨的晚上,飽含著狂躁的因子。
好像有點兒不對勁,他從我的身邊經過,眉頭微微皺起來。剛才他臉上浮現出的是厭惡的神情嗎?大家提到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嗎?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和細碎的議論聲中,他麵不改色地拿出課本預習功課,臉上依然是萬年不變的表情。
陽光從旁邊的窗戶落到他的臉上,在他的鼻翼旁留下一片陰影。他垂頭看書,身上的白襯衣在陽光下泛著明亮的光澤。
好像所有的物體都靜止了,隻有他偶爾眨動的眼睛構成一處動態景象。
“丁零零——”
上課鈴聲準時響起,直到老師走上講台宣布上課,眾人才把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有些人天生就有著引人注目的資本,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吸引大家的眼球。
一個上午,安藤光的課桌旁都圍滿了同學,連我的座位也被迫讓出。眾人嘰嘰喳喳地詢問著他與畫畫相關的事情,佩服讚揚的語句接連不斷,隻是被眾星捧月般的他眉頭越皺越緊。
“你們擋著我的光了!”
“別在我眼前晃,謝謝。”
“能不能不要這麼八卦?”
……
或許沒有人想過,這個天才畫手除了麵癱之外,毒舌這個特點也讓人難以置信,漸漸地,大家都隻敢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圍觀他。
我見過他的色彩畫,他的用色明亮而大膽,會讓人覺得作畫的是個熱情洋溢的男生,可為什麼他看上去這麼冷漠呢?
“反應熱,是指一定條件下,一定物質的量的反應物之間完全反應所放出或吸收的熱量……”講台上,化學老師正在講課。我抓著筆飛快地記著筆記,可是一不小心踢到桌腳,桌上的筆帽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笨手笨腳。”我嘀咕了一句,懊惱地敲敲自己的腦袋,彎下腰去撿筆帽,忽然,我的視線落在筆帽旁的一張白紙上。
“這是什麼?”我撿起筆帽之後,順手把白紙撿起來看了一眼,上麵用黑色水筆畫了一棟房屋的設計圖,看起來很精致。隻是這幅圖沒有完成,畫到最後的時候被人用力畫上了幾條橫線,用力到紙都破了。
這是誰的呢?我拿著紙,眉頭微皺,不由得看向身後,安藤光正低著頭在寫著什麼。
“安……安同學……”我咽了咽口水,低聲朝他喊道,內心一陣忐忑,因為他散發出來的氣息實在是太冷淡了。
“嗯?”他應聲抬起頭,那雙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直直地撞進我的眼裏,我忐忑的心情瞬間消失不見,可隨之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緊張感。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麵前的男生太過美好,和他說話的時候,我漲紅著臉,結巴到差點兒咬到舌頭,“這……這是你的嗎?”
聽到我的話,他的目光落到我手裏的紙上,眼睛忽然微微眯起。
“為什麼來問我?”他的聲音就像海風,而且仿佛還夾雜著細細的沙子,在耳邊輕輕地摩挲著。
“因為掉在了你的課桌下麵啊。”我漲紅著臉,努力讓自己的嘴角向上揚起,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哦。”他淡淡地回應了一聲。
“那個……”我眨了眨眼睛,把紙遞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說道,“這房子設計得真好看,原來你不光喜歡畫畫,還喜歡設計房子啊。”
我的話音剛落,他的眉頭便緊皺起來,眼神變冷,他反問道:“誰說我喜歡了?”
“啊?”我莫名其妙地被他的話嗆到了。
“嘩——”
還沒等我徹底回過神,他就扯過我手裏的紙,在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把那張紙撕成了碎屑。
“呼——”
一陣風吹了進來,吹動紙屑揚起又落下,就像旋轉的雪花,洋洋灑灑地飛舞著,最後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剛剛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是不喜歡畫畫,還是不喜歡設計房子?
無數個問題在我的腦海裏閃過,可是和他並不熟的我隻能低著頭小聲說道:“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
“因為我好像說錯話讓你不高興了。不過,畫畫也好,設計房子也罷,隻要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我抬起頭,微笑地看著他。
就像現在的我,畫畫的技巧很爛,可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辛苦也覺得很開心。
“嗯……”他的聲音變得很低,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地上,“剛才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那……你到底怎麼了?”不知道為什麼,我越發覺得是自己說錯了什麼惹他不開心了。
安藤光的情緒變得和剛才不太一樣,好像滴進水裏的幾滴墨水,雖然瞬間就消失不見,卻改變了水原本的顏色。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嗎……”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忽然把視線投向我,仿佛有霧氣在他的眼裏彌漫開來。
“當然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我,但這是我一直以來都相信的事情。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在我給出答案之後,眼裏的霧氣漸漸散開,露出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他僵硬的臉也漸漸發生變化,他的嘴角輕輕揚起,好看的眉眼微微彎下,露出一個笑容。
那種笑容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好像陰沉許久忽然放晴的天空,覺得整個人都變得清爽起來,整個世界都亮了。
他會笑啊!這是他來到這裏後第一次笑,對所有人都無比淡漠的他竟然對我笑了!
我的心就好像裝在透明罐子裏的蜂蜜,軟軟的,甜甜的,亮亮的,還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夏初星、安藤光,你們在幹什麼?我注意你們很久了!”正當我準備和他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講台上傳來一聲怒吼。
糟糕,忘記正在上課了,而且是在上最嚴厲的化學老師的課!
我看了安藤光一眼,然後灰溜溜地回過頭站起來,身後傳來桌椅碰撞的聲音,應該是安藤光也站起來了。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化學老師走過來,不滿地朝我們問道。
“對不起……”我垂下頭乖乖認錯,已經做好到外麵罰站的準備,可是——
“算了,下不為例,知道嗎?”化學老師的語氣竟然緩和了許多,而且沒有給我任何懲罰。
我詫異地抬起頭,終於發現化學老師今天反常的原因,她根本沒在意我的話,而是一直盯著安藤光。
“嗯。”安藤光頂著一張麵癱臉,悶悶地應了一聲。
“好了,你們坐下吧。”化學老師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回講台。
重新坐回座位上,我托著腮看著化學老師飄逸的藍色長裙,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以及額頭的皺紋、眼角的魚尾紋……
看來,長得帥就是好,在老師麵前都有優待。
不過,他確實有這樣的資本呢,隻是……想起之前他奇怪的反應,我微微皺眉,他到底是怎麼了?總覺得他身上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人的正常心率是75次/分鍾,如果超過100次/分鍾就被視為心率過速,引起心率加快的原因有生理性、病理性,以及某些藥物的作用。”
默背了一遍生物課本上的知識點,我把手放在左胸口上,感受著它明顯不同於平時的頻率,那麼我現在是情緒緊張嗎?
想到這裏,我低頭看著從身後投射過來的影子,第七次用餘光打量身後的人。
漫天橘紅色的雲層深深淺淺堆積著,好像橘子味的芬達飲料。他就在這一片雲層的背景下朝前走著,黑色的發尾被夕陽渲染出紅棕色的光澤,臉剛好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從放學到現在,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後不急不緩地走著。
他為什麼會一直跟著我走呢?
假設1:他想熟悉一下新的校園環境,所以四處逛逛。
證明:如果隻是四處逛逛,不會這麼巧合地跟在我身後啊。
假設不成立!
假設2:他放學無聊,又不想回去,所以跟著我走。
證明:夏初星,你以為你是誰啊,學校這麼多人,他幹嗎非要跟著你走?
假設不成立!
假設3:可能他……難道他喜歡我?
證明:夏初星,你既不漂亮,也沒有才華,無論內在和外在都沒有讓人喜歡的可能性,不要做夢了!
假設完全不成立!
想到這裏,我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完全是在異想天開啊!難道是因為最近班上的同學經常討論韓劇,所以自己不小心受到“毒害”?天啊!
我狠狠地批鬥自己一番之後,又假設了9種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直到最後想到一種可能——
他應該是迷路了,找不到校門出去。
雖然我們淺倉學院不是特別大,可是如果碰上那種極品路癡,迷路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像安藤光這種有名氣的男生,肯定不會放下架子去問路,所以就默默跟在我身後想跟著我出去。嗯,應該是這樣的!
想到這裏,我轉過身,大步走到他的麵前,因為緊張而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說道:“安同學,借用一下你的手機。”
“嗯?”他詫異地看著我,似乎嚇了一跳,緩了緩神才問道,“你手機沒電了?”
“你先借給我吧。”我搖搖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眼眸亮得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他沒有說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最後還是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接過手機朝他微微一笑,然後打開上麵的瀏覽器,在百度地圖裏輸入“淺倉學院平麵圖”。當學校的平麵圖出來後,我把屏幕對著他,心情愉快地說道:“這就是我們學校的地圖了,你按照上麵的指示走吧。”
說完,我把手機塞到他手裏,轉身準備繼續朝前走。
“夏同學。”他忽然叫住了我,聲音聽起來好像帶著不滿。
“怎麼了?”我回過頭。
“你不是想要我的手機號碼……”他微微眯起眼睛,“而是覺得我迷路了?”
“放心,我不會和同學說你是路癡的。”我揚起嘴角向他保證道,“而且我也沒有朋友可以去說……”
“我是路癡?”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這四個字,臉上一瞬間出現了很豐富的表情。
感覺到一絲危險氣息的我本能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然後小心翼翼地對他說:“如果你覺得地圖太複雜的話,那麼我帶你出去吧……”
我的話音落下,他的臉色一僵。
“你……怎麼了?”我忽然覺得很緊張,就像小時候做錯了事被發現以後那種害怕又不知所措的感覺。
“夏初星。”他恢複一貫的麵無表情。
“在。”
“你至少聽說過我吧?”
“啊?”
“至少應該知道我是學畫畫的吧?”
“嗯。”
對話進行到這裏,我的腦細胞有點兒不夠用了,不知道他到底要跟我說什麼,隻能小心翼翼地應付他。不知道為什麼,惹他不高興會讓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理難容的大錯事。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害怕一個人不高興。
“你應該也是學畫畫的吧?”他雖然恢複了懶洋洋的語氣,可是怎麼聽著都有一種鄙視我的意思。
“你怎麼知道?”我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他。我沒有跟他說過我學畫畫的事,也沒有向他請教過這方麵的問題啊。
“衣服上有顏料。”他淡淡地說道,然後轉變成詢問的語氣,“你懂了嗎?”
“啊?”我錯愕地睜大雙眼,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
“女生的邏輯思維怎麼這麼差?”他的眉頭又一次皺起來,我忽然發現每次他在我麵前好像都無法保持麵癱臉。
“明明是你沒有說清楚……”也許是因為剛剛的發現讓我有些得意,我竟然不滿地小聲抗議道。
“你說什麼?”他的音量提高,眉毛也不自覺地挑起。
“呃……我什麼都沒說!”我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急忙搖頭否定。開玩笑,他的毒舌我可是知道的,我才不要去惹他。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但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深深的鄙視,好像是在說我太笨了。正當我想抗議的時候,他忽然大步從我旁邊走過,同時留下了一句話——
“這樣就換成你跟著我了吧。”
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不解,什麼叫換成我跟著他了?
最後我隻能將他剛才的話像數學題一樣把每一個已知條件列出,於是就成了:
剛轉學來的安藤光在放學後一直跟在夏初星的後麵,已知:安藤光和夏初星都學畫畫,且夏初星是朝畫室的方向走,問:安藤光為什麼要跟在夏初星後麵?
……
一串省略號從我的腦海中飛過,難道他也是去畫室練習的嗎?
想到自己竟然以為他是迷路才跟著自己,我就恨不得狠狠擰住自己的臉頰,質問自己為什麼白癡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