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由莊入佛(5)(3 / 3)

回到自己的房間,當年的詞臣踱步沉吟半個時辰後,也以《疏影》為譜填了一闋《秋蝶》,分別在前後寫上“莊大士吟正”“天畸道人奉和”等字樣,將它送到叔姬房間的書案上,與前闋《秋蝶》並排放著。

叔姬起床後,想把上午填的詞再修改修改,走到書案邊,立即被夏壽田的和詞所吸引。她又驚又喜,拿起來念道:

疏闌一角,正晚煙欲起,涼夢初覺。幺鳳獨歸,似識空階,多情還近珠箔。海棠春半初遊冶,直數到銷魂紅藥。料越羅褪盡,金泥不分,秋來重著。

夜夜杜陵雙宿,年時待追憶,風景非昨。隻有叢蘆,舞遍荒汀,亂點無人池閣。玉奴解領繁霜意,定不怨粉寒香薄。縱畫屏誤了牽牛,猶有桂林前約。

不愧為二十年前的蟾宮折桂者,一闋《疏影》珠圓玉潤,音協律美,讀起來滿頰芬芳,叔姬愛不釋手,連誦了兩遍,最後將目光緊緊盯在結尾的那兩句上。

“縱畫屏誤了牽牛,猶有桂林前約”,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夏郎當年也有那個心思,因為錯過了時機,造成了終生的失誤?而今天仍願赴丹桂之秋約?想到這裏,叔姬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歸德鎮時,夏公子與哥哥從早到晚說的是男兒大事,從沒有一句涉及兒女私情,與“誤”搭不上界。那麼是現在的追悔?時至今日方才領悟到過去的婚姻是一種“誤”?眼下牽牛雖已早謝,仍有桂子在飄香,他要以秋實來彌補春華之不足?叔姬又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夏郎寄居楊家一年多了,彼此雖融洽,卻從沒有出格的表示。這樣說來,他隻是在填詞,在奉和,在詠秋風中的蝴蝶,此外別無深意?

心思細密、才情充沛的叔姬墜入了自己織就的情網之中。她決定測試測試。

四十出頭的楊莊著意將自己打扮了一番。臉上薄薄地施上一層白粉,再搽一點淺淺的胭脂,塗上口紅。眉毛很好,無須再描了。白皙的耳墜上配上一副素雅的梅花形珍珠耳環,光潔的頭發上再插一把深紅色的環形牛角梳。再換上一件朱紫色夾衣,披上那襲鑲著孔雀毛的披肩。打扮停當後,叔姬對著穿衣鏡前前後後打量了一番,心裏頗為滿意。除開眼角邊有幾道細細的魚尾紋外,渾身上下,似乎跟二十年前剛出嫁時沒有多大的差別。一股失去多年的自信心頓時湧出。

接下來,她又把房間收拾了一下,書案排得整整齊齊的。整個房間,充溢著一種淡雅和諧寧馨溫暖的氣氛。看著這一切,她心情甚覺愉悅。驀地,她想起了兩件重要的東西,忙從箱子底層翻了出來:一是夏郎送的那朵大紅宮花,一是做女兒時繡的五彩鴛鴦荷包。二十年了,它們都依然光彩如新。撫摸了很長時間後,她將宮花擱置在書案正中,而將荷包藏在抽屜裏。

夜色降臨人間時,夏壽田應邀來到叔姬的房裏。明亮的燭光中,一向樸素矜持的叔姬今夜光彩照人,含情脈脈,令夏壽田又驚訝又激動。誰說四十歲的女人是豆腐渣,此刻的叔姬,不正是一朵依然迷人的鮮花嗎?他真想大聲地說一句“你真美”,嘴唇動了幾下,終於沒能說出口。

“夏公子,你請坐!”

從歸德鎮初次見麵時起,一直到現在,無論夏壽田的身份官銜如何變化,叔姬總以“夏公子”三字來稱呼他。夏壽田最喜歡聽這種稱呼,它親切脫俗,而且讓他聽後總有一種青春煥發的感覺。

“叔姬,今上午在琉璃廠,我覓到了一幅北魏碑拓片,雖是殘缺,卻彌足珍貴,我想請你看看。推開你的門,你正在午睡,我剛要退出,瞧見了你新吟的《疏影》,讀後情不自禁地和了一首,還望你賜正。”

吃晚飯時人多,夏壽田不便多說話,剛坐下,便興奮不已地說了一大串。

叔姬微笑著說:“你是詞臣出身,填的詞,我哪敢賜正呀!有你的這闋《秋蝶》,我的《秋蝶》大增光彩了。”

夏壽田聽了很高興,說:“曆來詠春蝶的多,詠秋蝶的少,可惜翰林院早撤了,不然的話,這兩闋秋蝶詞會在翰苑諸公中傳誦開的,特別是你的那句’當年幸入莊生夢,自不管露紅霜白‘,真是詞壇佳句。”

叔姬笑道:“再好也比不上你的’縱畫屏誤了牽牛,猶有桂林前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