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中山特使(2)(1 / 3)

齊白石說得興起,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放下杯子繼續說:“在西安,我看了不少古跡,大雁塔呀,曲江呀,茂陵呀,碑林呀,這些地方我都去看了看。郭人漳要我去拜見陝西臬台樊樊山。樊樊山是大官,又是大名士,我怕去見他。郭人漳說,不要緊,樊臬台最重才,況且你現在也是名士了,去見他,他會高興的。我想,去見見也要得。我沒有什麼禮物送給他,就刻了五方印章帶著。誰知第一次去臬台衙門,門房瞪著眼睛盤問了半天,最後說臬台大人巡查去了,不在衙門裏。我白跑了一趟,心裏有點不舒服。回來告訴郭人漳。郭說,你一定沒有送門包,門房不給你通報。原來見臬台還要送門包,我的確不曉得。我問要送多少銀子,心裏想若是要送許多銀子的話,我就不去見了。郭笑著說,不要送銀子,下次帶我的片子去,門房就會給你通報。隔幾天,我帶著郭人漳的名片去,果然門房通報了。樊臬台很客氣地接見了我,與我談了許多畫畫作詩上的事,還問起湘綺師。我把印章送給他,他拿出五十兩銀子給我。我嚇了一大跳,說不要不要。樊臬台說,你靠賣畫刻印為生,怎麼能不收銀子呢?我說,即使收,也不要這麼多呀!樊臬台說,一半是作為買你的印章,一半是送你的。我礙不過他的大麵子收下了。他又說,你在西安賣畫刻印,別人不知道你的名聲,可能來買的不多。我來為你寫一張潤格,自然就會有人來買了。樊臬台拿張紙出來,提筆寫著:湘人齊白石來西京賣印畫,樊樊山為之訂潤格。畫,尺紙銀一兩,印每字錢五百文。我心裏又嚇了一跳:這麼高的潤格,會有人來嗎?心裏這樣想,嘴裏沒有說。第二天我將這張潤格貼出去,果然許多人圍著看,都說樊臬台親自為此人訂潤格,此人的印畫一定不錯。於是生意一天天好起來。後來樊臬台用五十兩銀子買我五方印的事傳了出去,生意就更好了。我在西安住了三個月,足足賺了兩千兩銀子。我很感謝樊臬台,臨走時特意向他辭行。他說,不要回去了,五月份我要進京見慈禧太後,太後喜歡字畫,宮裏有個雲南寡婦叫繆素筠,給太後代筆,吃的是六品俸祿。你的畫比繆寡婦的好多了,你跟我去北京,我向太後推薦,太後一定會留你在宮中,至少也吃六品俸。我對樊臬台說,我是個沒有見過世麵的人,叫我去當內廷供奉,怎麼行呢?我這一生沒別的想法,隻想畫畫刻印,憑我自己這雙手,積蓄幾千兩銀子,供養父母妻兒,就心滿意足了。我謝了樊臬台的好意,背起畫袋回家了。”

楊鈞記得齊白石第一次謁見湘綺師時,答話也是這樣有根有葉的,雖然有點囉唆,但話實在,也不乏風趣,聽起來有味。現在已是很有名的畫家了,依然保持著這種農人的土氣,著實可愛。

楊度也聽得有味,笑著說:“這是一出一歸。”

“是的。”齊白石點點頭,繼續說,“來年,湘綺師邀我和張鐵匠、曾銅匠一起遊南昌。湘綺師過去在豫章書院教過書,這次是舊地重遊了,我和張鐵匠是第一次來洪都。曾銅匠是江西人,但過去也沒來過南昌。湘綺師帶著王門三匠出遊的事,在江西傳為美談,有許多大官名流都來看望他老人家。張鐵匠和曾銅匠忙著招待,也從中結識了不少闊人。我平生怕見生人,更怕見闊生人,便躲起不見。七夕那夜,我們師徒四人住在南昌寓所,一起喝酒。湘綺師說,南昌自從曾文正去後,文風停頓了好久,今夜是七夕良辰,不可無詩,我們來聯句吧。說完自己先唱起了兩句:地靈勝江彙,星聚及秋期。我們三人聽了都覺得好,但一時聯不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很不體麵。幸而湘綺師大度,說聯不上就不聯了,我們喝酒吧!這件事給我很大刺激。我想我夠不上一個詩人,過去詩集上署個’借山吟館主‘,看來這個’吟‘字要不得。從那時起,我便把’吟‘字去掉,成了借山館主了。”

楊度兄弟都大笑起來。

“第三次是到廣西。那時蔡鬆坡正在桂林巡警學堂,他要我去給他的學生講畫畫課。每個星期講一次,一個月送三十兩銀子做薪金。蔡鬆坡這是看得起我,但我是土木匠出身,哪裏能夠到洋學堂裏去上課呢,何況那些洋學堂裏的學生都是學軍事的,愛鬧事,哪點不如法,說不定會轟走我。我謝絕了蔡鬆坡的好意。桂林的山水有甲天下的美譽,我在桂林確實看了不少一世都記得的好山好水,以後一畫山水,腦子裏就想起漓江那一帶的模樣。我在桂林遇到了一件最有趣的事。”

齊白石來了興致,站起叉著腰說:“有一天,我在一個朋友家裏見到一個和尚。此人長得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的,不大像個修行和尚的樣子。他跟我說話不多,匆匆忙忙的,好像正在辦什麼大事。他給了我二十塊銀元,要我替他畫四幅條屏,我給他畫了。離開桂林前一天,這個和尚特來朋友家送我,對我說已預備了一匹好馬,要送我出城。我謝謝他,心想這個和尚待朋友倒是蠻殷勤的。到了民國初年,有次在長沙遇到那個朋友,朋友指著報紙上’黃興‘兩字問我,你見過他嗎?我說黃興是個了不起的大革命家,我一個賣畫的哪裏配認得他。那朋友笑道,你謙虛了,在桂林時要用馬送你出城的和尚就是黃興呀!哎呀,那和尚就是黃興,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