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對軍閥政治心灰意冷,寄希望於孫中山、李大釗等人的民眾政治。這天傍晚,劉成禺突然出現在槐安胡同。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卻給主人帶來一則振奮精神的消息:孫中山有意在南方政府裏為楊度安排一個極為重要的位置,其職權將在袁世凱當年所給予的次長、參政之上,同時還請楊度為創辦不久的黃埔軍官學校的學生們講授中國曆史。劉成禺還告訴他,孫中山即將應段祺瑞之邀,北上進京,進京後再當麵詳談。
無異一股強勁的春風吹來,楊度心中的枯枝又獲複蘇。他在琢磨著:中山先生將給我一個什麼職務呢?既然在次長、參政之上,是不是部長?抑或是哪個局的局長?要麼是中山先生要實施其五權憲法藍圖,設立五院,委任我做某院院長?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中山先生身邊那麼多為革命出生入死勞苦功高的戰友,怎麼會輪到我這個帝製餘孽的身上?對了!他猛然想起,中山先生一定是要我做他的大元帥府秘書長。這個職位對我來說,是任之遊刃有餘的。中山先生的大業一定可以成功,我給他做幾年秘書長,為革命事業立下功勳,今後同樣可以做民國政府的院長、總理!“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說不定我這一生仍可以為社會做出大事!
他的熱血又開始沸騰,激情又重新洋溢。楊度這時才清醒地認識到,萬象皆空的佛門學說,不管他怎樣苦苦修煉虔誠奉行,始終沒有在身上紮下根基,而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思想,卻早已深深地融進他的骨肉血液中,割舍不去,與生俱存!
楊度密切地注視著孫中山的行蹤。
十一月中旬,孫中山偕夫人及秘書汪精衛等人一行由廣州啟程,途經香港、上海,繞道日本長崎、神戶,十二月初抵達天津。不料,孫中山抵津的當天下午便肝病複發。但事情太多,他不能休息,帶病工作,病情日益嚴重。十二月三十一日,孫中山扶病進京,受到北京各界兩百多個團體三萬餘人的熱烈歡迎。孫中山卻不能下車與大家見麵,隻發表了一個書麵啟事登在報上:“文此次扶病入京,遵醫者之戒,暫行療養”,各方代表,昔日好友均“俟疾少瘳,再當約談”。
楊度看到這則啟事,不便赴北京飯店探視孫中山,隻有在每天打坐時默默地為他的健康祈禱,求佛祖保佑他早日康複。
一月下旬,孫中山遷入協和醫院施行手術。手術的結果令人悲哀:孫中山患的是晚期肝癌,病狀危殆,群醫乏術。這個消息經報紙公布後,舉國震驚。過幾天,中國國民黨發表宣言,抵製段祺瑞的善後會議。接著,孫中山的兒子孫科,國民黨要員李烈鈞、張靜江、葉楚傖等來京探視。再後來,廖仲愷夫人何香凝也由廣州來到北京。廖夫人倉促進京,無疑是來安慰陪伴孫夫人的。人們都已知道,孫先生的病情已到了不可逆轉的地步了。
楊度天天看報,憂心如焚。三月一日,孫中山從協和醫院遷進鐵獅子胡同行轅。十二日上午九時,一代偉人終於與世長辭。
噩耗傳到槐安胡同,楊度聽後呆若木雞。中國從此失去了一位道德崇高、威望素著的偉大政治家,他個人從此失去了一位情誼深厚、相知相許的真誠朋友。中國的前途將會更加變幻莫測,他個人的前途或許將永無指望。
北京各界人士隆重悼念孫中山先生。在中央公園社稷大殿外,人們排著長隊,懷著無限崇敬、無限悲痛的心情瞻仰這位人民政治家的遺容。楊度和夏壽田也參加了這個行列,他們隨著緩緩移動的人群來到孫中山的遺體旁邊。經過防腐美容處理後的“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在國旗、黨旗的覆蓋下安詳地躺在鮮花叢中,他再也不能張開嘴,與這個由朋友變為政敵,又由政敵再變為戰友的可人商討在未來的國民政府中的安排事宜了。孫中山將要給楊度安排一個什麼位置呢?隨著他的逝世,將成為一個永遠不可解答的謎!
楊度邁著沉重的步履走出社稷大殿時,突然遇到迎麵而來的李烈鈞。李烈鈞一九○五年在日本士官學校讀書時,曾與楊度有過一麵之識。他是一個激烈的革命派。在日本時就加入了同盟會,回國後在新軍裏任職,積極宣傳革命主張。辛亥革命那年,他率部獨立,先後任過安徽江西兩省都督。李烈鈞對袁世凱壓製革命黨的行為非常憤恨。宋案發生後,他與黃興、胡漢民一起舉兵反袁,失敗後逃亡日本,與袁世凱結下深仇大恨。蔡鍔到雲南後,他隨即去了昆明,就任護國軍第二軍總司令。以後一直跟著孫中山。孫中山去世後,他任北京治喪處招待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