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鈞性格暴烈,恩怨分明,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袁世凱和袁氏黨羽。今天在這種場合碰到這個籌安會的理事長、帝製複辟的頭號要犯,他真是又悲又憤,又恨又怒。他快步走到楊度的麵前,鼓起兩隻眼睛,衝著楊度吼道:“你這個禍國殃民的袁氏走狗,總理就是你們這班人給活活整死的!你也配到這裏來?快回到佛堂念你的鬼經去吧!”
說罷,將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在楊度的腳前,揚長而去。
楊度猛然遭此一遇,又羞又惱,隻覺得眼前一陣昏黑,兩腳直發軟。
“晳子,晳子!”夏壽田邊喊邊將他扶住。
楊度斜靠在夏壽田的肩膀上,蒼白的臉上露出淒慘的一笑,無力地說:“不要緊。”
“他是誰?”夏壽田指著李烈鈞的背影問,“這人怎麼這樣無禮?”
“一個粗魯的武夫。”楊度捂著胸口說,“午貽,不要跟他計較。”
“豈有此理!”夏壽田還在氣憤不平。他握住楊度的手。手是冷冰冰的。於是指了指不遠處供遊人休憩的石凳說,“我們到那裏去坐一會兒吧!”
楊度點了點頭。他們一起來到石凳邊坐下。一個賣大碗熱茶的老大爺推著小車走過來,夏壽田要了兩碗熱茶。
喝了幾口茶後,楊度覺得胸腔裏好受了些。他微閉著雙眼,在心裏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念著“阿彌陀佛”四個字。就這樣也不知念了幾百句,他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臉上也慢慢地恢複了血色。
夏壽田凝望著社稷大殿。大門外長長的瞻仰隊伍在緩慢地推移著,隻見前麵的人一個個地走進殿內,然後又走出來,卻不見吊唁的人數在減少。他與孫中山沒有過直接交往,也沒有仔細研究過孫文學說,但眼前的場麵使他看出這位開國總統在國人心中的地位。
“老弟,我們到城外去散散心吧!孫先生走了,中國的事還要靠我們生者來做,不要太抑鬱了!”
“老兄說得對。今天天氣好,我們幹脆到城南江亭去踏踏青吧!”
隨著對話聲,一高一矮兩個漢子從他們麵前走過。
啊,是的,江亭,十多年沒有去過了!想必眼下那裏春光正濃,春意正足,應該去看看。夏壽田想到這裏,頓時來了興致,對楊度說:“晳子,四大皆空,還是保持自身的六根清淨為好。今天風和日麗,我們也到江亭去走走吧!”
“可以。”楊度起身說,“你說得對,是該六根清淨才行,走吧。”
一個小時後,馬車將他們載到江亭。
到底是郊外,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塵浮,比起城內的些許春色來,這裏的春意的確要濃烈得多。一大片一大片叫不出名字來的樹木全部換成了新綠,各色各樣的野草小花蓬蓬勃勃地充滿生機;蘆葦叢生的沼澤地裏,成群結隊的鳥兒在飛翔起伏。造物主按時將春光送回人間,但人間的狀況卻糟糕透頂。長年內亂,百業蕭條,江亭邊的幾家飯鋪酒店,房屋破舊,生意清淡。古老的慈悲庵牆傾壁頹,灰暗冷瑟,讓人覺得隻要有一陣稍大的風吹來,它便會從頭到腳連根倒塌似的。遊人很少,更無風箏哨鴿。放眼望去,四周一派荒蕪落寞。原本是為了散心而來,卻不料到了這裏,心情反而更加壓抑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