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麥粒腫(1)(2 / 3)

曉瑞挺身跳起,撩開棉紗帳子趿著拖鞋跑出門外,簽過字,接過電報,才發現心在狂跳。她捏著電報不敢進屋,幹脆借著窗口的燈光看電報,隻見上麵寥寥幾個字:探親準假,明日火車啟程。——張家盛。

穿著綠色郵電製服的老男人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隱約聽到他嘟噥著:這麼晚了打電報來,折騰死人的事情。

曉瑞手裏捏著電報,還未緩過勁來,張家盛要來探親的消息在這半夜時分顯得有些突兀,曉瑞還沒來得及理清思緒,就感覺右眼皮又突突地劇烈地跳動了兩下,然後頭腦才開始清醒。張家盛要來了,這個在北京做軍醫的和自己結婚了一年而後一直沒有再見麵的男人就要來探親了,暗暗的欣喜便不由自主地露在了臉麵上,嘴角邊的笑意也掩藏不住地爬了上來。

曉瑞回宿舍的腳步輕捷了許多,林林和愛芳各自在帳子裏探出一個亂蓬蓬的腦袋看著曉瑞,她們也被郵遞員老頭的叫聲驚了一回。半夜時分聽到有電報來,總是很嚇人的,曉瑞進來時,她們發現她的臉色竟然有著少許的喜悅和紅潤,於是便開始發問。一來二去,都知道了曉瑞的丈夫要來探親了,三個女人開始嘰嘰喳喳地商量著要把宿舍的床位重新排列,至少要給曉瑞騰出一個相對獨立的環境。

曉瑞的男人要來探親,愛芳和林林有些興奮,她們沒有見過曉瑞家的那個軍醫,現在這個男人要來了,她們倒高興得象是自己家的男人要來一樣。愛芳說:“曉瑞,你們張家盛要住不慣這裏,我想辦法去打聽打聽,看看鎮上能不能借到住處。”

林林卻大著嗓門說:“鎮上隻有一家旅館,別的地方恐怕沒有了。住這裏有什麼不好呀,難道怕我們吃了張家盛不成?”說完發出了一連串脆亮的哈哈笑聲。

曉瑞把身子埋在線毯裏,隻露出一個腦袋,張家盛要來了,按照以往別的醫生家屬來的情況看,醫院還沒有給單間的先例,但鎮上實在是沒有地方可以借來住的。不知從哪一位醫生開始,一個男人或者女人作為家屬來探親,都是住在集體宿舍裏的,也並沒有人說三道四,隻用一個布簾子加之帳子的遮掩,人們也就心照不宣地接納了這種住宿習慣,倒也做出了不成文的規矩。

住在集體宿舍裏終究有許多不便,但除了這樣的安排,確乎沒有別的合適的辦法了。於是這一夜,女人們因了其中一個的男人要來而有些躁動得無法入睡,她們在不斷地穿插了對自己男人或者對象的回憶中商討好了這間十六平米的宿舍的重新排布。

衛生院坐落在上海市郊的劉灣鎮上,曉瑞和林林都不是本鎮人,愛芳雖說是這個地方的老土地,但家在離鎮上十幾裏路的農村,所以也就住在了集體宿舍裏。七十年代末的劉灣鎮隻有一幢三層居民樓,那幢樓住的基本上都是供銷社主任、衛生院院長、農具廠書記之類的人,象曉瑞這樣丈夫在外地工作的,根本輪不到住公房,隻是鄉鎮衛生院裏還有幾間空房子,就騰出來做了集體宿舍。

這間宿舍原本住的是幾個單身男醫生,後來男醫生們都結婚成家了,曉瑞們就住了進去。外人對曉瑞們住的宿舍是很有一些神秘的傳聞的,他們曉得這宿舍就在衛生院的最末一排房裏,並排相隔十五米遠的地方,有一間獨吊吊的小房子,那是衛生院的太平間,與曉瑞們住的宿舍中間隻隔了一個放清潔用具的雜物間,雖說不是緊鄰著太平間,但也實在離得很近了。小醫院裏的太平間其實並沒有很多機會行使自己的用途,多半時候就那樣空關著,偶爾會碰到送來喝了農藥自殺的女人或者溺水的孩子來不及救治的,便往太平間一送,那最末一排房便有了生氣一般,場地上總有那些農人坐著號哭不肯離開,嘴裏唱著山歌般發出曲調悠長的哭聲以及旁人的勸導聲,倒是熱鬧了很多。

碰到這樣的事情,曉瑞們便從自己房裏出來看那些農人。穿著藍土布衣服褲腳管挽到小腿肚子席地一坐哭開了的人,有的頭上還戴著撕裂了邊沿的草帽,有的腿上還粘著濕嗒嗒的泥土,有的幹脆腰裏還綁著一個布袋子,裏麵的半兜棉花在一抽一泣中露了白花花的顏色出來,一眼便知道是剛從勞作著的田裏爬將起來的樣子。那些農人並不是管自哭泣,眼梢裏也落進了曉瑞們穿著白大褂的影子,幾次來往,劉灣鎮人就知道,這三個女人是住在太平間邊上的,就有人唏噓歎息:不曉得害怕死人的女人,實在是不應該有男人要娶她們的了。

事實上,誰都知道這三個女人都是有了男人的,他們卻依然擔憂著她們的處境,沒來由的瞎操心。可她們並不在意那些農人們擔心著的事情,鍋碗瓢盆、吃喝拉撒一貫如常地過著日子,隻是男人並不在身邊,就有些單調乏味了,都還年輕著的身子,上班的時候忙碌著便得了暫時性的遺忘症,男人的臉麵身影都失蹤了一般進不了她們的頭腦,一到晚上,躺在安靜的衛生院後進裏,便有些按耐不住的躁動。於是談論各自的男人便是她們的晚間功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