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幼從父師,所患經不明。
何嚐效侯喜,②欲取能詩聲?
亦豈劉隨州,③五字矜長城?
秋雨短檠夜,④掉頭費經營。
區區宇宙間,舍重取所輕!⑤此身倘未死,仁義尚力行。
【注釋】
①蘇叔黨:蘇過,字叔黨,蘇軾幼子,詩人。②侯喜:唐詩人,韓愈《石鼎聯句詩》序:“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③“亦豈”兩句:劉隨州:劉長卿,唐詩人,官至隨州刺史。長於五言詩,權德輿稱為“五言長城”。矜,自負。④檠:燈架。⑤“舍重”句:舍去經學仁義之重而取詩句之輕。
【品評】
詩作於慶元六年(1200),詩人七十六歲,家居山陰。這首詩表現了陸遊對文學特別是關於詩歌的態度,對於世人更深入地了解其人生觀、價值觀大有裨益。
中國傳統詩學,以儒家“溫柔敦厚”詩教為主流,將文學創作活動納入到儒學的監控視野之內。儒家詩教,更強調文學經世致用的社會使命和政治職能,反對風花雪月的無寄托之作。後世雖經曆“文學自覺時代”的衝擊,吟詠個人情性之作漸有抬頭,但這個傳統一直被大體堅持著,時緊時鬆、或明或暗,成為檢驗文學成就和創作價值的試金石。因此,上下五千年,漫漫曆史長河中純然以詩為職業的詩人似乎並不存在,大多是士大夫而身兼詩人的角色。陸遊家族世代以儒學傳家,陸遊本人是胡安國的再傳弟子,胡安國作《春秋傳》,特別強調抗金收複、強調複仇的意義,在南宋初年很有影響。陸遊同曆史上曹植、李白等詩人一樣,一直持“辭賦小道”而“壯夫不為”的觀念,並不隻想做詩人,而以力行儒家仁義,實現政治理想高自期許。這種觀念,在古希臘柏拉圖的《理想國》中似乎可以見到影子。《理想國》中,柏拉圖借蘇格拉底之口,指出了“一切詩人都隻是摹仿者,無論是摹仿德行,或是摹仿他們所寫的一切題材,都隻有得到影象,並不曾抓住真理”,從而拒絕詩人進入到政治修明的國家裏。柏拉圖心目中最高的價值是理念,儒家士子以儒家之道為人生最高理想。儒家思想發展到宋明理學階段,在文學觀上更強調“文以載道”,甚至說“作文害道”,片麵強調文學的工具作用而忽略了其自身所具有的審美愉悅價值,不能不說走向了極大的偏頗。詩歌自從擺脫了經學婢女的地位以來,已經獲得了其獨立存在的價值。受宋代彌天漫地的理學思潮影響,陸遊也未免看輕文學的獨立價值,認為與經學比較而言,此輕彼重,其局限性可見一斑。不僅如此,宋詞由於被一般人視為“豔科”、“詩餘”,在陸遊看來更是不登大雅的末技,在《長短句序》和《花間集跋》中,對自己早年的創作頗有悔意,批評了花間詞人的創作乃是出於“無聊”,更見其保守的一麵。不過,其大巧運斤的藝術功力和驅馳縱橫的浪漫想像,使其在創作中收放自如,從而克服了理論上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