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是古代少有的高產且長壽的詩人,他生於戰亂,年紀稍長,就開始四處奔波,又生性剛直,屢被排擠打擊,身心不斷遭受摧殘。但受家庭影響,他從四十歲左右即開始學養生,深得妙法,年逾古稀,身體仍然強健,享有高壽。陸遊詩歌中,詠及養生的有許多,是現代養生學的寶貴理論資源,值得我們認真總結繼承。這方麵內容已引起讀者的濃厚興趣,亦有不少隨筆式的文章,但缺乏理論深度,學界僅有沈欽榮、李自強的《淺談陸遊的養生詩》一文論及《陸遊論集》,杭州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有鑒於此,本文試做較全麵深入的探討。
陸遊重視養生,得自家傳。高祖陸軫歸隱後,學仙修道,曾授《三住銘》於子孫,陸遊自稱“全家共保一忍字,累世相傳三住銘”。(《歲晚幽興》,《詩稿》卷五十六)陸遊一家幾代皆嗜道家養生之術,這樣的氛圍下,陸遊“少年慕黃老,雅誌在山林。”(《古風》,《詩稿》卷十四)學習道家養生,中年後走上養生之道,是很自然的。他晚年於《養生》詩中對自己的養生成效甚為滿意,“稟賦本不強,四十已遽衰。藥裹不離手,對酒盤無梨。豈料年八十,白間猶黑絲。”(《詩稿》卷五十四)他還善於從生活中汲取養生之道,積累了豐富的養生經驗。
一陸遊平生特別是晚年,一直注重飲食養生。“吾儕學養生,事事當自克。老無聲色娛,戒懼在飲食。要須銘盤盂,下箸如對敵。”(《病中有述二首各五韻》二首其二,《詩稿》卷七十五)主張飲食要有節製,不能貪食。“衣巾視寒燠,飲食節飽饑。”(《養生》,《詩稿》卷五十四)飽饑適度,以素食為主。在他的詩中,描寫過各種各樣野菜蔬果的美味,“唐安薏米白如玉,漢嘉楫脯美勝肉。”(《冬夜與溥庵主說川食戲作》,《詩稿》卷十七)“藜藿盤中忽眼明。”(《苦筍》,《詩稿》卷五)“日日思歸飽蕨薇,春來薺美忽忘歸。”(《食薺》,《詩稿》卷七)對素食的喜愛正如陸遊自己所稱,“食菜如食肉。”(《野飯》,《詩稿》卷五)陸遊遠離肥甘,“肉食蠲除業境消。”(《野興》,《詩稿》卷七十六)他甚至將肥甘視為毒品,“倩盼作妖狐未慘,肥甘藏毒酰猶輕。”(《養生》,《詩稿》卷四十三)還把肉食比作奸佞,“羔豚昔所美,放斥如遠佞。淖糜煮石泉,香飯炊瓦甑。采蔬擷藥苗,巾冪相照映。”(《小疾自警》,《詩稿》卷七十九)長期食素,詩人欣然忘肉,“食常羹芋已忘肉。”(《村翁》,《詩稿》卷七十三)當然,陸遊並非不好美食,他自己也曾說到:“吾少貧賤真腥儒,貪食嗜味老不除。”(《醉中歌》,《詩稿》卷一)魚、蟹這樣的美味在陸遊筆下也都有記載。談到成都的美食,也情不自禁地欣賞,“芼羹筍似稽山美,斫膾魚如笠澤肥。客報城西有園賣,老夫白首欲忘歸。”(《成都書事》,《詩稿》卷六)陸遊並不隱瞞自己對美味的喜好。隻是年入老境,體衰氣虛,消化功能較弱,飲食應偏重清淡。因生活貧困,常常柴米不繼,少有葷腥,詩人安於貧窮,經常整夏或整年吃素。
粥容易消化,益氣健脾,芋頭粥、山藥粥、薏米芡實粥以及菜瓜粥等,都是陸遊喜愛的食譜。一杯簡單的山藥粥,陸遊認為可與“瓊糜”媲美,“秋夜漸長饑作祟,一杯山藥進瓊糜。”(《秋夜讀書每以二鼓盡為節》,《詩稿》卷一)藥補不如食補,藥療不如食療。陸遊晚年常食粥養生,他對食粥有自己的見解。《老學庵筆記》卷二載:
護聖楊老說:“被當全正方,則或坐或睡,更不須覓被頭。”此言大是。文雲:“平旦粥後就枕,粥在腹中,暖而宜睡,天下第一樂也。”予雖未之試,然覺其言之有味。後讀李端叔詩雲:“粥後複就枕,夢中還在家。”則固有知之者矣。
《食粥》雲:“世人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隻將食粥致神仙。”題下自注雲:“張文潛有食粥說,謂食粥可以延年,予竊愛之。”(《詩稿》卷三十八)陸遊平生一大嗜好是飲酒。他曾寫道:“十年流落狂不除,遍走人間尋酒壚。”(《蜀酒歌》,《詩稿》卷四)愛酒至此。適量飲酒,可助興消愁,有利於身心健康。陸遊強調飲酒應“適意”,“酒非攻愁具,本賴以適意。”(《對酒》,《詩稿》卷八十一)飲酒可令心情舒暢。酒色、酒味、酒香,令人心怡,飲酒之後的適度沉醉令人舒暢,尤其酒後讀書、賞景,則更逸興飛揚。他把酒視為解愁的工具,“半甕酒香安得愁。”(《讀仙書》,《詩稿》卷四十四)“勸君莫辭酒,酒能解君愁。”(《莫辭酒》,《詩稿》卷八十一)“持酒江頭到夕霏,愁城頓覺解重圍。”(《醉歸》,《詩稿》卷十)暢飲之後,憂愁頓去,於身心大有裨益。飲酒讀《離騷》,是人生一樂,“試問食時觀《本草》,何如酒後讀《離騷》。”(《醉題》,《詩稿》卷七十一)酒中有真樂,妙不可言,“個中妙趣誰堪語,最是微醺未醉時。”(《對酒》,《詩稿》卷十一)但晚年體衰多病時,詩人則常戒酒,“餘年亦自惜,未忍付酒杯。”(《晨起》,卷三十四)陸遊喜愛的另一養生之道是飲茶。陸遊生長於茶鄉,做過茶官,一生又宦遊各地,得以遍嚐各地名茶,對茶可謂情有獨鍾。他敬慕唐代“茶神”陸羽,常以陸氏“桑苧家風”自詡,“我是江南桑苧家,汲泉閑品故園茶。”(《過武連縣北柳池安國院煮泉試日鑄顧渚茶院有二泉皆甘寒傳雲唐僖宗幸蜀在道不豫至此飲泉而愈賜名報國靈泉雲》,《詩稿》卷三)外出時也“茶灶筆床猶自隨。”(《流年》,《詩稿》卷六十二)陸遊不僅喜愛閱讀陸羽的《茶經》,自己還擬重補《茶經》,是品茶的行家。他經常親自動手烹茶,並將此視為養生樂事,“焚香細讀《斜川集》,候火親烹顧渚茶。”(《齋中弄筆偶書示子聿》,《詩稿》卷四十一)“名泉不負吾兒意,一掬丁坑手自煎。”(《北窗》,《詩稿》卷五十七)他以茶解睡解酒,提神醒腦,“自置風爐北窗下,勒回睡思賦新詩。”(《老學庵北窗雜書》,《詩稿》卷六十七)“遙想解酲須底物,隆興第一壑源春。”(《謝王彥光提刑見訪並送茶》,《詩稿》卷一)還以茶助詩興,“香浮鼻觀煎茶熟,喜動眉間煉句成。”(《登北榭》,《詩稿》卷十八)“茶磑細香供隱幾,鬆風幽韻入哦詩。”(《山居》,《詩稿》卷二十二)“閑話更端茶灶熟,清詩分韻地爐紅。”(《雪意》,《詩稿》卷七十四)詩人常邊品茗,邊彈琴,或與友人吟詠詩文,極有情趣,“茶映盞毫新乳上,琴橫薦石細泉鳴。”(《雨晴》,《詩稿》卷二十四)“石鼎颼飀閑煮茗,玉徽零落自修琴。”(《到家旬餘意味甚適戲書》,《詩稿》卷二十一)詩人飲茶以明目,“眼明身健何妨老,飯白茶甘不覺貧。”(《書喜》,《詩稿》卷四十)他投入地煮茶,細細地品茶,欣然忘貧之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