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響起的時候舒朗和關鍵同時一激靈,客廳裏的光線很暗,電視裏正上演著一出熱熱鬧鬧的都市言情劇,女主角侃侃而談演講出一大套愛情大道理,客廳裏到處充斥著她的聲音,說來說去全是她有理。

“你該回去了吧?”舒朗提醒他說,“再晚就沒車了。”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身體探向前麵盯著電視看。舒朗明明知道他從不愛看此類電視劇,今天卻好像看得很入迷,看一大群男男女女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做著莫名其妙的事。

電話鈴在狹長的走廊裏響了很長時間,然後忽然停下來,再無動靜。關鍵從沙發上站起身,轉動著已經僵直了的脖子,對舒朗說:“我走了。”舒朗坐在沙發上沒動,電視屏幕的光線一閃一閃地映在她臉上,使她的麵孔赤橙黃綠不斷變幻著顏色。舒朗看上去好像睡著了,待她再一睜眼,客廳裏空空蕩蕩,好像誰都不曾來過的樣子。

第四節 幻覺之夜

修楠從不同的地方打來電話,說著神神叨叨的話,他說話輕而飄忽,經常提供一些與米克有關的新線索。

舒朗和米克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他們的關係還算正常,極少爭吵,卻也沒什麼話說,有時兩個在家中狹窄的過道上碰見,總是側身而過,好像兩個在街上遇到的陌路人。但舒朗堅持認為他們的婚姻沒有什麼問題,她對同事潘雪晴說:

“我和米克還算湊合。”

“不會吧?”

舒朗淡淡一笑,對她最好的女朋友說道:“你愛信不信。”

春節剛過,雜誌社裏人不多,有的人去外地還沒回來,還有一些人大概是節還沒過夠,便做了隱形人,不聲不響連聲招呼都不打,連主編都不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

潘雪晴是個不動聲色的女人,她總是準時準點地上班,按部就班地工作,事事料理得很清楚。她是一個絲襪、套裝穿得一絲不苟的女人,男同事背地裏給她起外號叫“米黃”。潘雪晴從沒結過婚,她單身一人,也從沒見她有過男朋友,她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除了工作以外她很少談自己的事,她待人熱情大方且恰到好處,是舒朗最要好的朋友,她們之間無話不談,但是有一件事舒朗從沒問過潘雪晴,那就是像她這樣一個貞女式的人物怎麼得了“米黃”這麼個外號。

有天下午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沒什麼人,舒朗就和坐在對麵那張辦公桌的潘雪晴聊起修楠這個神秘人物來。

她說他第一次約我在電影院門口見麵時。我並沒有覺得這人有什麼不對勁兒,他在電話裏說他老婆現在跟米克住在一塊兒,我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告訴過我一個地址我還真去找過一回,我想我是進入了什麼人故意設計的圈套,後麵將發生什麼事情我無法想象,我感覺米克正在一個什麼地方跟我玩捉迷藏,他故意讓我找不到他,卻又能感覺得到他的存在。

潘雪晴說,你不要把事情想複雜了。丈夫出去逛幾天,說不定哪天他自己就回來了,你也別太在意。晚上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玩。

舒朗說,去玩?我現在哪兒還有那個心思?

你在家裏幹等著他也不會回來的,說不定你出去轉轉突然之間他就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呢。

不到下班時間,兩人就收拾東西鎖上辦公室的門離開雜誌社。下午的陽光柔和地照在兩個女人臉上,使她們的臉看上去有點兒偏黃,像鍍了一層薄金那樣泛著光亮。

她們來到一個叫做幻覺廣場的地方,幾百張小桌上點著星星點點的蠟燭,人影像紙片兒一樣沒有立體感。因為場景的大,人變得不那麼具體,遠處的人變得很小,好像不同於平時的人體比例,一個一個變得很抽象。四周是高大的環形建築,不知有幾層,透明電梯在神秘的光線之中若有若無地升升降降,把一些麵孔模糊的人帶上去又帶下來。

廣場四周有幾棵高大的、難辨真假的椰子樹,椰子樹底下站著一動不動的、同樣也是難辨真假的人。

舒朗總覺得她被帶到了一個布景的世界,而自己也很快變成這巨大布景中的一個道具,她們在等待著真實的戲劇上場,雖然那出戲並不一定真的存在,但這種等待卻是真實的。

“我們在等誰呀?”

舒朗不安地眼睛轉來轉去地問。

潘雪晴說:

“誰都不等就不能坐這兒喝酒啦?”

舒朗說:

“你今天變得很怪。”

潘雪晴說:

“你看慣了我平時上班的樣子,所以才覺得我正常的樣子很怪。”

她頗為老練地晃了晃手中細長形的酒杯,一揚脖就把它喝下去了。舒朗卻拘謹地小口小口地抿著,但卻品不出那酒的滋味,舌頭上的味覺一律失靈,她麻木地坐在那兒,睜眼看著這奇奇怪怪的世界。

有一個男人,遠遠地坐在一張桌上獨自喝酒。不知怎麼,舒朗覺得那人看上去好像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舒朗不時地用眼睛斜瞟著那人,記憶被截成一段一段的,有很多東西變得不那麼連貫了。過了一會兒,舒朗想起此人可能在一個多月前來過他們雜誌社,舒朗主持的那個“有毒的婚姻”欄目,來的人很多,有的人來一下又什麼都不肯說了。而且來找舒朗的大部分是女人,男人很少,但舒朗認出那個男人可能是跟她談過些什麼的。

過了一會兒,那張桌上又來了一個女人,他們麵對麵坐著,似乎還在等什麼人。他倆很少交談,雖然相隔較遠,但舒朗還是看出他們之間的氣氛搞得很僵。這時候另一個女人由遠及近,她的影子越變越大,她來到他們兩個中間,他們三個恰好坐成一個三角形,‘看上去似乎在進行一場談判。

潘雪晴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問舒朗:

“舒朗,看什麼呢你?”

“那邊那個人看起來挺眼熟的。”

潘雪晴半開玩笑似的說:

“不會是你丈夫米克吧?”

“要是他就好了。”

“丈夫在外麵有了女朋友這很正常,想開點兒,誰離了誰都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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