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2朵玫瑰時隱時現

第一節 泛著瑩光的綠色信封

“我們是在網上認識的。”

玫瑰告訴舒朗,她和米克交往已經很長時間了。

舒朗見到玫瑰是在一個燈光交錯古怪離奇的迪斯科廣場,那廣場很大,舒朗是按照電話裏修楠提供的線索找到這個玫瑰。修楠對舒朗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了如指掌,他不定期地打來電話,報告她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比如說這天下午修楠一個電話打到舒朗他們辦公室,說已經替她約好了她丈夫米克的網友之一:玫瑰,午夜12點在迪斯科廣場見麵。

迪廳裏的音響效果極好,震動著聽者的每一個細胞,讓人感到全身鬆動,好像身上的每一個部件都被人拆卸下來搖晃過,再裝上去就完全不一樣了。舒朗進去的時候迪廳裏正放著《我們走在一條沒有方向的路上》,玫瑰半閉。

著眼睛坐在一把高腳椅上進入舒朗的視野。

她手邊放著一本最新一期的《玻璃之城》雜誌。迷幻的光掃在上麵,讓人看不太清上麵的字。

“想不到你就是舒朗。”女郎微睜開眼,大聲地對著舒朗說道:“我經常看你寫的文章,你丈夫——噢,忘了告訴你他在網上的名字叫超級男人,他經常在網上跟我們聊天,他特棒。”

“超級男人?”

“怎麼,你沒聽說過他?”

“你是不是弄錯了?”

“怎麼會弄錯,他說叫米克就是《玻璃之城》裏的那個米克,他說那文章是他老婆寫的,她叫舒朗。你就是舒朗沒錯吧?”

那自稱玫瑰的女郎朝舒朗翻了幾下眼,扭動著肢體向著燈海深處走去,她的煙盒和飲料罐都放在那兒沒動,人卻一溜煙兒地去了。很多人都在原地搖搖晃晃分不清男女沒有麵孔肢體被偶爾閃起的銀光支解成零碎,哪有什麼女郎哪有什麼玫瑰什麼米克什麼超級男人,舒朗心裏亂做一團,光的閃動使她心裏越發不安,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想走掉算了,但轉念一想萬一那個玫瑰待會兒回來找不見她人家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小氣愛吃醋不守信用,越想就越是覺得不應該掉頭走掉。舞場上的氣氛很熱烈,有的人彎腰弓背,有的人仰麵朝天,有人大幅度移動,氣勢恢弘,也有人小蓮花步邁得又細又碎精致得如同小腳女人。這裏似乎每個人都沉醉在自己的情緒裏,微閉著眼,懶得理別人。

舒朗走到舞動的人群裏去尋找玫瑰。

有個隨音樂輕輕搖擺的女人可真像玫瑰。

另一個女人搖晃得像一株草。

一個男人的動作酷似一隻動作誇張的醉貓。

12朵玫瑰時隱時現是什麼意思?舒朗想起剛才那女人撂給她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就消失在狂舞的人群裏。

舒朗被那些人圍了起來,這種圍困使舒朗想起在電影裏看到過的戰爭場麵,很多人手裏拿著大刀長矛嘴裏大喊大叫著什麼,包圍圈越縮越小,刀刃上的寒光一閃一閃地從她眼皮上晃過,刀尖幾乎觸碰到她的皮膚。她不知如何突圍,不知怎樣才能衝出重重險阻殺出去,那些晃動的人臉都如同妖魔一般,忽大忽小,忽遠忽近,怪影重疊,群魔亂舞,好像所有的人都瘋了。

音樂開始大幅度抖動起來,有一種雨點似的光線從天而降,劈頭蓋臉地砸在人們的臉上手上女人的胸脯上男人的腳趾頭上。那雨點如鴿子蛋那樣大,看得見也摸得著就是無法抓住它,剛才那個圍得密不透風的圈子漸漸散去,戰爭氣氛煙消雲散。舒朗在人群裏遊走如同走在夢裏,有許多在夢裏見過的麵孔又在這兒重現,仿佛一盤翻過來倒過去的錄像帶。舒朗意外地在跳舞的人叢中見到關鍵和鄒虹,他們沒看見舒朗,他們跳他們的,跳得很投入,當舒朗走過去跟他倆打招呼的時候,他們的表情讓舒朗感到吃驚,他們麵無表情,就跟不認識她似的。

“對不起我可能——認錯人了。”

舒朗變得結巴起來,她跌跌撞撞奪路而逃,一路撞見男鬼女鬼無數。

沒想到像米克那麼文弱的男人竟然給自己起了“超級男人”這樣一個類似於超人的名字。舒朗坐在電腦前她感到眼前的一切可笑之極,網男們接觸網女的通常套路是不是都這樣,首先給自己起一個引人注目的名字。舒朗有點不相信他們所說的網絡上的那個“超級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米克。

“這就是超級男人的家嗎?”

有人來敲門,舒朗去開門。

一個高個子的女人站在門口,那聲音好像是從她嘴巴裏發出來的,但是現在她的嘴不動了,目光越過舒朗的頭頂直勾勾地向屋裏伸去,就像一隻可以無限伸長的帶鉤子的小手。想幹什麼她要幹什麼難道又是一朵從網絡上摘下來的“玫瑰”?

“噢,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小玟是米克的網友,你呢你是誰?”

“是他約你來的嗎?”

“哦,那倒不是。”

“那麼好,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請走吧。”

“哎,”她用手擋住正在關上的門,說道:“我還沒見著他呢——他人呢?”

舒朗把那嘰嘰喳喳的聲音關在門外,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舒朗無法預料。那天在迪廳見到的那對男女明明是關鍵和鄒虹,可他倆為何死活不肯承認呢?他們木然的臉一直在舒朗眼前晃,是自己看錯了呢還是他倆心裏有鬼?

舒朗透過百頁窗的縫隙看見樓下站了一個戴棒球帽的男人,這個春天這種帽子忽然之間在這座城市裏流行起來,很多男人戴這種具有運動氣質的帽子——盡管他們中的很多人根本不從事任何形式的運動,連做愛都懶得,可他們還是要把外表裝扮得很年輕富有活力,人生就是做假,人生就是裝扮給別人看的,舒朗感到自己已被騙局包圍了,連自己最最鍾愛的所謂“工作”其實不也是在造假嗎?世界上還有什麼是真的東西?想來想去沒有一件靠得住的。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電腦上出現一連串的問號,都是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樓下戴棒球帽的那個男人看上去像在等人,他一會兒不安地在樓門口走來走去,朝樓上張望一番,一會兒又停下來從兜裏摸出一根煙來抽。舒朗看見他的影子平鋪在單元門口的水泥地上,水泥地上仿佛濕了一塊——那個人的影子像平潑在地上的一盆水。

舒朗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懼包圍了,她的恐懼在於說不出究竟為什麼恐懼,單位裏的人都以為她生活得很好,除好友潘雪晴之外別人誰都不知道真相,他們還以為米克每天上班下班買菜做飯小日子過得挺滋潤呢。

預約幸福——

舒朗在電腦上慢慢敲上這幾個字,又用刪除鍵一個字一個字讓它們在眼前統統消失。

辦公桌上堆滿了千奇百怪的信件。

舒朗每天上午九點多鍾上班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從那座紙做的小山跟前繞過去,動靜不可太大,有時因為氣流的關係,那座紙做的小山隨時可能發生塌方,花花綠綠的信件會從高處流淌下來,灰塵的顆粒舞動起來,發出一股幹燥的嗆人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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