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紛亂的季節,街上穿什麼的都有。

她們站在乳罩商店門口,抱著胳膊麵對麵站著說話。

舒朗漸漸想起此人曾經是“有毒的婚姻”中的一個人物,她有一個非常在乎她的丈夫而她本人卻並不把婚姻當回事,她很任性也很能折騰,她似乎總在尋找那些不屬於她的東西,在舒朗的記憶中,這個露著兩條光光胳膊的女人曾經多次離家出走,沒有原因,瘋了似的想走,想離開那個她認為埋葬了她一切的家。

“我有一顆永不安靜的心。”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用勺子攪動一杯咖啡。她們去了一家帶玻璃牆的快餐店,快餐店三麵環水,環境很好,她們的談話卻有些障礙,中間好像隔著一層玻璃,舒朗總是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就產生一種錯覺,她們各說各的誰也不了解誰,她們的談話就像捉迷藏一樣一點都不明朗,似乎談了一些事,又好像什麼都沒說。有那麼一瞬間,舒朗忽然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懷疑,她想自己每天那麼辛辛苦苦地幹究竟值不值得,她所記錄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那些人跟她談的到底是不是真話,要是瘋話假話謊話那她的工作到底還有沒有意義……舒朗腦子裏出現了種種頗為複雜的圖案,頭像要裂開來一樣脹痛。

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激越的聲音,樂器和歌者的嗓音高亢得就像很快就要斷掉的金屬,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急驟,沙啞,撕裂,一切都在空氣中迅速破碎,然後隨風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舒朗望著窗外不斷飄飛的物體,她驚訝地張大嘴。對麵那個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她的事,她似乎說話有癮似的,一張朱紅的嘴連續不斷吐出奇形怪狀的句子。這個人是誰她到底想說什麼她們怎麼會在這樣一個奇怪的下午坐到一起沒完沒了談話文不對題東一句西一句……舒朗覺得她快被這種奇怪的感覺逼瘋了。

後來舒朗發現她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是在“有毒的婚姻”裏出現過的另外一個女人,他們的故事舒朗已經記不起來了,反正不是男的不好就是女的不好,一個不安定的家裏必有一個“噪音源”,無休止地發出“噪音”,這樣的家永遠不得安寧。

那個跟蹤者到底是不是莊雨和的老婆?這個問題經過一下午的攪和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了。

第二節 樓梯上的一對男女

有一男一女坐在樓梯上說話,舒朗是循著聲音上樓的,那種聲音越來越清晰,被樓道裏的共鳴放大了好幾倍,聽上去就像從無線電裏傳出的聲音。舒朗一級一級走上去,那對男女的臉就像恐怖片裏的鏡頭那般漸漸顯露出來。

一盞路燈從他們頭頂的正上方投射下來,他們的臉被照成兩張骷髏,眼窩深陷,牙齒畢露,舒朗覺得有些撐不住了,就側靠在樓梯斜長的粉牆上喘息。樓梯上的那對男女聲音越來越高,忽兒縱聲大笑,把粉牆震得撲簌籟地往下掉沫子。舒朗昏沉沉地站在粉塵之中,睫毛上頂著幾斤重的顆粒,眼皮澀得睜不開。

舒朗——

那對男女同時放開對方朝她撲了過來,衝著她哇啦哇啦大聲講話。她看到他們的嘴張得很大,她甚至看到他們嘴巴深處的急促晃動的小舌頭。那兩人一左一右把搖搖晃晃的舒朗扶進屋,舒朗這才發現她進了自己的家。

她看到倒置的家具和斜放著的床,那對男女正手忙腳亂地把她往床上搬,那女的正俯下身去解她的鞋帶,男人負責把她的身體放正,舒朗像個落水者那樣手腳胡亂劃動著有一下正正地打在了那個女人的臉上。

“哎唷,舒朗呀,”女人直起身來用柔軟無骨的南方話大聲說她,“你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啦?怎麼搞的嘛?”

舒朗這才認出那女的是她南方來的表姐怡聽。

大胡子宋從恰昕身後閃了出來,忙著端茶倒水儼然一副主人模樣。他是她筆下的一個人物,卻時不時地進入到現實中來,以一個旅行家的身份反複出現,他出現的次數越多舒朗的腦子裏越混亂,不知道真與幻之間到底有沒有邊界。他像一個可以在兩種狀態下自由轉換的人,你叫他退回到書中去,他就退回到書中去,你叫他到現實中來,他就在現實中一再出現。

這一夜舒朗一直陷在錯綜複雜的夢境中,隔壁房間的燈忽明忽暗,不知他們在搞什麼鬼,到了後半夜舒朗被一陣陣尖厲的怪叫聲驚醒,她躺在黑暗之中聽那叫聲此起彼伏,以為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她豎起耳朵來聽了一陣子,終於聽出那是表姐的聲音。

表姐在舒朗家住下來,白天舒朗去上班,表姐就把大胡子宋叫來聊天,大胡子宋也不流浪了,一大早就到舒朗家來“上班”,舒朗離開家的時候就聽到他們的笑聲從樓上傳下來,表姐的到來使他們家天天都像過節一樣,充斥著一種豔俗的熱鬧氣氛,這是一對愛說愛笑的男女,卻與舒朗格格不入,舒朗在他們的笑聲裏總是聽到一種刺耳的聲音,這聲音不論隔多遠都能聽得見。

電話鈴一直在響,潘雪晴從桌子後麵繞過來幫舒朗接電話。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怎麼啦,有什麼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家裏來人了,有點煩。”

她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噢,這電話是找你的。”

潘雪晴把電話遞給她。表姐的聲音隨即從聽筒裏像股煙似的冒出來。

“舒朗呀,你快點回來一趟吧,家裏出事了。”

舒朗皺著眉頭問: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表姐自做主張地說:

“回來你就知道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

表姐吞吞吐吐地說:

“大胡子宋走掉了。”

她這一說倒把舒朗給氣樂了。

“你說什麼?”

“他走了……”

“這就對了。”

“喂喂,你說什麼——,喂——”

舒朗不等她說完就掛斷電話,伏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地笑個不停。潘雪晴以為她哭了,走過來正欲勸她,卻發現她是趴在那兒笑呢。

“我還以為你哭了,原來在笑,有什麼好笑的?我看你最近不正常。”

舒朗忍住笑說道:

“我從來就沒正常過。”

表姐和大胡子宋的戀愛把舒朗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的,舒朗坐在辦公桌上寫稿子的時候那個可愛的隻存在於虛幻世界裏的大胡子旅行家滔滔不絕地說著話,米克跟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跟他們一起旅行舒朗覺得很快樂。

他們到一個叫做大駝山的地方去玩,那天大胡子宋帶來一個長發瘦臉的女子一起去玩,大胡子管那女子叫阿春。阿春長著一張酷似狐狸的臉,眼神飄忽不定,忽東忽西,頭發很長,從兩邊包住瘦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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