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聲音高亢的女歌手站在領舞台上唱著一首很有力量的勁歌。

人群變成了牽線木偶,女歌手手中攥著許多根看不見的牽動人群的線。

舒朗感到自己的牙齒跟著節奏一起扭動。

修楠靜止不動。

有一道閃電劈麵而來,正劈在修楠臉上。

他的臉傾刻間分成兩半,左臉變黑,右臉變白,他的麵目忽然間變得有些猙獰,似笑非笑。那道光過後,他又很快恢複了原狀,舞曲的速度減慢下來,燈光也變得柔和舒緩起來。

“跳舞吧?”修楠問。

“我現在哪有心情跳舞?”

“那你有心情幹嘛?”

“我現在連死的心都有了。”

“說是這樣說,可還不是活著?”

“難道你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嗎?”

“你錯了,我是想救你。”

他拉起她,兩人一起走下階梯。

“米克愛的是你,隻是他現在弄成這樣子,已經沒法回頭了。”

他們旋轉得很慢,他湊到她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舒朗感覺很不舒服——不知是因為那句話還是因為他的這種舉動。

第四節 糾纏

修楠說米克一直處於進退兩難的狀態難以自拔。在潘雪晴得病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隻不過是迷失一陣子,熱情過後就會回家。可是現在不行了一切都晚了再怎麼著也來不及了。他說米克現在感到很後悔很內疚。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麵無表情類似於夢囈,他的種種舉動讓舒朗感到害怕,她真後悔讓他送到家門口。

他們從迪廳出來的時間並不算太晚,但修楠堅持說要送舒朗回家。

“送你到門口,我調頭就走。”他說。

於是舒朗就跟修楠上了同一輛出租車,車內很暗,舒朗有意無意地把一隻背包放在兩人中間,她不是怕修楠對她怎麼樣,而是本能地討厭他。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生厭惡,就會看他什麼都不順眼,一舉一動都別扭。車內很悶,空氣不流通,舒朗覺得直惡心。

“能不能開一下窗?”舒朗說,“我悶得要命。”

“你怎麼啦,你不舒服嗎?”

修楠隔著那背包探過頭來脖子伸得像拉杆天線一樣長。

“我是說讓你幫忙開一下窗。”

聽她這樣一說,他又著急忙慌地在黑暗中尋找打開窗子的機關。看他那笨手笨腳忙得不著調的樣子,舒朗真是從心裏煩透了他。

修楠說:“找不著開關——我這人一直都是這樣,找什麼什麼就在我眼前消失,所以今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你從我眼前溜走了。”

“你說什麼?”

修楠忽然變了臉,就像在迪廳裏那個被閃電劈成兩半的男人一樣,麵目變得猙獰起來。他猛地拉住她的手,開始喋喋不休地訴說,說他這些年來的甘苦,說他如何如何一直在暗中喜歡著舒朗,默默地愛著她,注視她的一舉一動,並且跟蹤她,收集與她有關的一切資料。他的話很長,沒有邏輯,沒頭沒尾,他似乎要一直這樣說下去了。

“停車——”

舒朗忽然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

司機一聲不吭地來了個急刹車,然後靜默著,用後腦勺對著他們,好像在說:“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好了好了,我什麼也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嗎?”

修楠用手推了一下司機的背,說道:“還不快開?”

司機把車開得直晃,像是肚裏有氣。

舒朗突然開口問道:

“你根本不認識米克,對嗎?”

“那又怎麼樣,我愛的是你又不是他!”

說著一把拉過她來在她嘴唇上強吻了一下。舒朗再次的尖叫聲搞得出租車司機真的有點不耐煩了,他刹了車叫他們兩個統統滾下去。

舒朗下了車,慌不擇路地奔跑起來。她感覺到修楠在她身後一路狂奔,她甚至感覺到有一隻黑手一直伸在空中——就在她肩膀的上方,隻要一落下來她就完了,所以她必須拚命地、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路邊是樹影濃重的人行道,舒朗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急驟的像鼓點一樣的腳步聲。

她回頭看時,那個人影一下子閃進路邊的樹叢。

她繼續往前跑,那人也飛跑起來。

她再次停下來,身後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路燈靜靜地照著路麵,平時熱熱鬧鬧的大街,這會兒如死一般沉寂。那個聲音像是在跟她捉迷藏,她快的時候他的腳步就快,她慢的時候他的腳步就跟著變慢。舒朗看到路麵上的影子變幻著形狀忽長忽短重重疊疊像是許多人的影子在跑。她害怕極了,胸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嗓子眼發幹,腿發軟。

她再也跑不動了,越跑越慢最後索性變成步行。

當她再也走不動的時候,她站在路邊等車,心想著這麼晚了大概不會碰到出租車了。她在路邊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輛車,上車後人幾乎癱了。她像一灘泥似的縮在汽車後座上,她想,死過一回的感覺也不過如此了吧。

回到家時已是淩晨。

舒朗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感到奇怪,隻見一個衣衫不整、頭發紛亂的女人站在她麵前,她的嘴唇像剛抹了白粉一般散發出奇怪的白顏色,灰褐眼睛微凸而且透明,被撕開的領口露著深刻的乳溝。從脖頸到乳房,有一道血紅的劃痕,在燈光下顯得猶為明顯。

她把已經撕開一個破口的襯衣繼續往下拉,她聽到“滋啦——”一聲,她明明知道會有這樣一聲,卻還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脫下來,她看到陌生的身體,她感到冷。此時此刻舒朗很想打個電話說說,打給誰呢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這樣一個人來,最後她胡亂地按了一個號碼,響了許多聲之後出來的聲音竟是周兵。

舒朗捏著聽筒,話還沒說倒先“哇”地一聲哭出來。

“喂,是你嗎?”

她聽到他在電話裏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是我。”

“你、你睡了吧?”舒朗強忍住抽泣問。

“沒關係,我已經起床了。”他說,“你呢?是沒睡還是已經起來了?”“都不是,”舒朗喃喃道,“我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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