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聽見電話後麵明顯的哄笑聲。

“喂,你到底是誰呀?”

那女孩越發囂張,在電話裏一聲聲地追問。

舒朗手裏拿著電話一陣陣走神,她越是不吭聲對方越以為她膽小怯懦,步步緊逼,像一隻張狂的汪汪叫著的小母狗,趁勢欺人。

“我不跟你談,你把電話給他。”

那女孩說:“他不在。”

“他在,我聽見他聲音了。”

“你到底是誰呀你?”

你管我是誰呢!”

“你這女人怎麼不講理呀?”

聽了她的話,舒朗也就真的不講理了,她對著聽筒大聲說:

“告訴周兵,我懷孕了。”

她想象著對方飯桌上大亂的情形,那女孩一定氣得掀翻了桌子,衝上去打周兵一個耳光也說不一定,這真太好玩了……電視機開著,一些人正坐在一起猜來猜去大概是一個什麼周日綜藝節日。舒朗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畫麵,她甚至聽到了杯盤落地的聲響以及女人尖叫的聲音,她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電話鈴瘋響。

舒朗知道是誰打來的,她在電話鈴聲中沉沉睡去,連夢都沒做,一夜睡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舒朗到醫院去做檢查。獨自一人坐在婦科走廊的長椅上,等著護士叫號。她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來,感到點無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醫院所特有的來蘇水的味兒,腦子裏麵一片空白。

孩子留下還是做掉,隻在一分鍾之內就決定了。

第二節 一個被掏空了的女人

銀亮的金屬器械植入舒朗的大腦而不是子宮,大腦蜷縮的形狀與胎兒相似。舒朗看見人影晃動所有的醫生護士都戴著碩大的白口罩隻露出兩隻冰冷的眼睛。她被固定在一張手術床上,她試著動彈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胳膊和腿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舒朗回到家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是周兵打來的。

“舒朗,你真的懷孕了?”

“是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

舒朗反問他:

“這應該是我問你的呀,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讓你留著那孩子,或許,我們可以結婚?”

“你以為我是拿孩子逼你跟我結婚?你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吧?”

“我想要那孩子——那也是我的孩子。”

“是嗎……”

舒朗覺得自己此刻體內空空蕩蕩,不僅沒有子宮,也沒有大腦和心髒。周兵趕來看她的時候舒朗已經睡著了,他是用以前他住這兒時用的備用鑰匙把門打開的,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周兵一直在舒朗家照顧她,他跑前跑後,做這做那,忙個不停。

舒朗躺在床上側過臉問他:

“周兵,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不是一直說我對你不好嗎?”

舒朗讓他在床邊坐下,說:

“我做掉那孩子,你不恨我吧?”

周兵說:“該來的一定會來,不該來的命中注定就不會到這世上來。”

周兵又說:“你找到你丈夫了嗎?”

“他已經不是我丈夫了。”

說會兒話的功夫,他身上的呼機嘀嘀嘀嘀響個不停,舒朗嫌煩,揮揮手叫他趕緊離開。周兵說:

“你想哪兒去啦,不是她呼我,是我一哥們呼我。”

“你趕緊忙你的去吧。我沒事。”

“可是,你一個人這樣我不放心呀。”

舒朗說:“沒事兒。”

周兵臨出門的時候舒朗忽然又對著他的背影補了句:

“噯,我跟你說——你要對她好一點。”也不知他聽沒聽清後麵的話,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第三節 真假米克見麵

電腦展銷會的現場擠滿了人,為了找到米克他們公司的那個展位,周兵差不多把整個大廳都轉遍了。周兵是從他朋友的朋友那兒打聽到米克的行蹤的,他朋友的朋友告訴他,最近米克有一項新產品要在電腦展銷會上展示,讓周兵到展銷會現場去找他,準保一找一個準。

周兵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到處都是科技新產品,他對此一竅不通。

展覽館的大廳被分割成若幹小隔間,在裏麵穿行如同行走在一個找不到出口的巨大迷宮,走著走著就亂了方向。他記得剛才他曾跟一個穿紫旗袍的小姐打聽過米克他們公司的展位,轉了一圈回來,不知怎麼又轉回到這個紫旗袍眼皮底下來了。

“哎,怎麼又是你,”紫旗袍一邊向路過的人發放資料一邊問周兵,“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沒有,”周兵說,“轉了一圈不知道怎麼又轉回來了。”

“噯,那你先到我們這兒來看看吧。”

那穿紫旗袍的女孩把周兵帶進他們的展位,他們的工作人員熱情地向他詢問,問他打算買一台什麼樣的電腦用來做什麼是想買一台式的還是便攜式的,他們幾個圍著周兵問這問那把他都給問懵了。周兵結結巴巴胡亂提了幾個問題,立刻把那幫人的熱情給點燃了,他們南腔北調聲音或尖或啞吐字或清或重嘴巴或大或小,他們說話的聲音就像在火車站的候車大廳裏隨機錄下的背景音,嘈雜淩亂,周兵被圍在當中像被一群狂躁而又興奮的瘋子圍著,他看著他們下巴底下一個個碩大的喉節忙碌地上下移動著,他想起他家音響上那些紅紅綠綠上上下下的指示燈,他們把他圍了個密不透風,他想,他必須盡快脫身,要不他就甭想找到米克了。

周兵問那個穿紫色旗袍的小姐能否帶他再到其它展位去看看,幫他去找找他那個朋友。

紫旗袍說:“你找的那人姓什麼叫什麼?他們公司有好多人我都認識。”

周兵說:“他叫米克。”

女孩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米克?那個書裏寫的米克?那本寫旅行的書我也看過,叫《預約幸福》——可是我怎麼覺得那個叫米克的人長得像你?”女孩越來越糊塗了。

女孩的話把那幫向周兵推銷電腦的人也給說懵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

“我們是真假米克。”

從人群裏擠出來,周兵向女孩眨了眨左眼,說。

真假米克在一幅巨大的電視牆前麵握手那一刹那,有人按動快門拍下了這一鏡頭。在未來的某一天裏,《玻璃之城》雜誌複刊的第一期,選中了這張照片作為封麵。照片是誰拍的,一直都是個謎。有人懷疑是那個穿紫旗袍的女孩。不過是誰拍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事態的發展,讓我們回到電腦展銷會現場。

第四節 米克的自述

舒朗是一個極其能幹但又極其自私的女人。我們的冷戰持續了很長時間我才決定離開她的,我和她之間不存在誰對不起誰的問題。她生命中有兩件事情是最重要的,一是她的事業,二是她外麵那個男人。這兩點構成了她整個的生命支柱,也許她本人並不承認這兩大支柱,我也從來沒跟她談起過我的這種觀點,但不管她承認不承認,我對她的判斷是絕對沒有錯的。

舒朗有的方麵很出色,比如她的直覺很好,對事物的判斷往往來自於直覺。但她太自以為是了,她以為天下的人就她一個聰明,別人都是傻瓜。我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研究她,但從來沒跟她談過。(“為什麼不跟她談呢?”談到這兒周兵插了一句嘴。米克做了個製止他插嘴的手勢。)

她從一開始做“有毒的婚姻”那個欄目,就開始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回到家裏,所有失敗的婚姻都能使她產生聯想,她把類似的事情聯想到我們身上,這種聯想每天都在變,而且花樣翻新,我真受不了她,誰能整天跟一個婚姻問題分析專家生活在一起,她眼裏隻有“問題”而沒有“生活本身”,或者可以這麼說,在她眼裏生活本身就意味著“挑刺”。她對什麼都不滿意,就比如說擺個家具吧,她永遠要把那張桌子移來移去,在她眼裏什麼東西都是歪的,而且永遠也擺不正。她常常是一大早起來一個人在那兒挪家具,她心中煩躁不安,而且多疑。她這種情緒如同黑色的染色劑,靠近她的人都會被染上。

既然你說你是她的朋友我就不跟你見外了,我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我就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說完了你就走人,咱倆誰也不認識誰了。

如果僅僅是對事業的癡迷也就算了,一個女人難得有那份事業心,也不容易,但她在外麵另外有人,還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全都知道(說到這兒米克相當陰險而又自鳴得意地那麼一笑),這就讓人不能容忍了。

她心裏想的全是那個男的,別看她不說,其實她腦子裏想的是什麼我全都清楚。哦,不不我沒喝多,我清醒得很。我剛才說到哪兒來的——噢,說到那個男的。有一天夜裏我們躺在床上不說話不動但也睡不著,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夜,窗外的天空滿是星星,沒有風,屋內悶熱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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