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姐姐的大女兒苗苗考上了鄭州輕工職業學院,這麼一來,每次回老家,苗苗搭我的順風車就成了必然。我和姐姐的日常聯係也自然而然地多了起來。各自出嫁之後,在姊妹五個中間,我和姐姐見麵最少。原因很簡單,我們五個裏,唯有她現在還生活在鄉村。我的鄉村生活史在15年前就已經結束。曾經和其他三個兄弟在縣城生活過幾年,10年前調到鄭州之後,我每次回去的目的地基本也都是縣城,不到清明上墳或者農曆十月初一給祖宗們“送寒衣”,再或是春節走親戚,一般不會和姐姐碰麵,對姐姐的情況也就所知甚少。兄弟姊妹多,哪能整天想著他們。各有各的活路,平常裏,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沒時間去特別關切誰。但是,苗苗在這裏,經常見麵,終歸要絮些家常閑話,對姐姐的細節也就聽得越來越多。聽著聽著,我覺得姐姐似乎是越來越陌生了:姐姐學會了鹵雞腿和鹵豬蹄,姐姐從不刷牙,姐姐在繡十字繡,姐姐的小姑子因為信了邪教而住了監獄,姐姐正在給她的孩子做棉衣……
姐姐對我的感覺,應該也是一樣。一年多來,每次我碰到姐姐,我們之間親熱是親熱,客套是客套,但也橫亙著體積龐大的生疏。我會問她:“黏玉米那麼貴為啥不種點兒?”“去磨坊磨麵也太囉唆了吧?”她會問我:“聽說你有仨電腦,要恁多幹啥?”“整天坐飛機不害怕?多費錢。”我的提問,她的回答認真;她的提問,我的回答敷衍。但我並不覺得虧欠。我很清楚:無論認真還是敷衍,這些問答對我們之間的那道溝壑而言都隻是杯水車薪。無論是什麼樣的語言材料和語言品質,那道溝壑都很難填補。主要原因當然在我。自從當了鄉村的叛逃者之後——“叛逃者”這個詞是我最親愛的記者閨密對我們這些鄉村底子、城市身份的人的統稱——我對鄉村想要了解的欲望就越來越淡。記者閨密對此也有深入潛意識的尖刻評價:隻要有路,隻要有車,隻要有盤纏,隻要有體力,所有的叛逃者都隻想越逃越遠。
對她的評價,我隻用沉默應答。
“明兒能回嗎?”那天是個周四,姐姐打電話問我。
“什麼事?”我問。姐姐沒事不打電話,隻要打電話肯定是有事,而且八成還是錢的事,一般來說還不會太少。其他三個人雖然在縣城,日子卻都隻是過得去,不如我寬裕,且又都是兄弟,有媳婦管著,不好貼補她。逢到用錢的事,姐姐也隻有向我伸手。前兩年她翻蓋新房,我就貼給她了3萬。
“沒啥事。”
“說吧。你先電話裏說說,讓我有個底兒。”
“啥底兒不底兒的。”姐姐笑了,她這麼一笑,我心裏就有了底兒,“咱姨高血壓犯了。這回有點兒重,半邊身子都不利落了。你要是得空,就回來看看。”
“咋回事?”
“電話裏說不清,見麵再說。到底能回不能?”
“回。”我說。正好剛剛換了新車,我得盡快磨合。從鄭州到姐姐家是一個小時車程,不遠不近。我讓姐姐給我烙點兒油餅,蒸點兒饅頭,再給我收一些土雞蛋。吃過幾回姐姐給的這些鄉下吃食之後,我看鄭州戶口的這些東西就再也看不順眼了。
第二天午飯後,我帶著苗苗一起回去。從鄭州出發,沿著花園路向北走了20分鍾,然後上了中州大道——也就是107國道,在鄭州市區這一段叫中州大道。沿著107繼續向北,過了黃河大橋,左轉進入鄭焦晉高速,再走上半個小時,從山陽口下來,就是現代路。現代路再向北大約五公裏,就到了山陽市高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