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家情況怎麼樣?”
“這小子腦瓜倒是挺活的,也肯幹。沒少掙,可也沒少花。早些年在日本打過兩年工,掙的錢拿回來全給他媽看病了。後來就又去廣東東莞打工,在那裏打了三年。是在一個鎮上。聽說東莞那地方,鎮跟鎮都連成片了,到處都是工廠。”
“那該攢點兒錢了。”
“攢啥錢呢。晃悠了個媳婦,攢不住錢!就是有幾個錢,也都花在媳婦身上了。後來他媳婦懷孕了,他就帶她回來了。辦了證,典了禮。”——“典禮”也是豫北方言,就是舉行儀式。
“回來後生了倆孩子,一兒一女,負擔重,他就去山裏的水泥廠倒賣水泥,掙了些錢,都用在了翻蓋房子上。這一排最東邊那一家,跟咱們翻蓋的房一樣。不過他手頭肯定是窄怯,前年翻蓋的房,隻裝了一樓的玻璃,二樓還用塑料布糊著呢。”姐姐道。
“他們弟兄關係怎麼樣?”
“就弟兄倆,爹早死了,老娘跟王永過。在王永跟前,王強輕易不敢犯強。一來王永是老大,二來也有大樣兒,再說還是個幹部。主要還是他裏外都直正,站得穩。”姐夫說。“直正”也是豫北方言,就是正直的意思。但我們這裏就叫直正。
“說到底,邪不壓正啊。”沉默了一會兒,姐夫深深地歎了口氣。
邪不壓正。我念叨著這個古老的詞。細細品味起來,這個在理論上成立的詞其實意味的是一種多麼勉強多麼脆弱的平衡啊。要不為什麼不叫“邪必壓正”或者“邪定壓正”呢?甚至可以解釋為:邪雖然不壓正,但正其實也壓不了邪。正和邪從來就是勢均力敵,廝殺至今。——認真算起來,似乎還是邪更厲害些。畢竟正打起仗來需得西裝革履有規有矩,而邪呢,狂野自由,無拘無束。終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嗬,我想多了,也想邪了。
等到姐夫洗過油手換過油衣在院子裏坐定,我們三個便開始具體商量。我當然不信無敵說的中庸之道的話。仔細推敲,蔣周事件之所以成了軼事而沒有成為“杯具”,本質上也隻是個特例2,因此也隻能獨行。聽得,信不得,更用不得。哪有那麼現成的中庸之道?哪個中庸之道不是一場又一場大仗碾壓出來的結果?
這場仗,對手當然是王強。我的目標很明確:攻下王強,必須的。誰當主攻手?趙老師年逾花甲,教了一輩子書,德高望重,村裏人好幾茬都是他的學生,隻要他願意,由他說服王強,最恰當不過。
我當即起身去趙老師家。
注釋
1.豫北方言,意為送禮。有貶義,指行賄。
2.特例之處在於:一、周順房膽太肥。用今天的標準形容詞,就是“二”,還是不知死活的那種“二”,所以才敢在房子事件上不“順房”。二、蔣介石這個大總統終不是那種“抗旨者斬立決”的皇帝,有量。這方能容得下周氏的“二”。三、分管這個拆遷事件的民國官員太狡猾,知這事不妥,也不為了自保或者升遷而胡來——而且,可以想象,如果他因為此事而鬧出一個“杯具”,即使讓周順房順了房,也未見得就會讓蔣介石龍心大悅。恐怕很可能會出力不落好。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