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看見了一些老房子。很少,沒有幾座。整個村子轉下來,也不過四五座。有兩座被拆得衣衫襤褸,破爛不堪,一些家具無精打采地堆在裏麵,帶著被拋棄的落魄神情。有兩座保留得相對好些,但看起來也岌岌可危。最完整的是一座五間的老房子,沒有院牆。房子前方的空地裏生長著幾棵寥落的樹。黑黝黝的樹們默默地陪伴著這座老房子,老房子靜靜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下,頗為安詳地迎接著自己的終結之日。在周圍新房的映襯下,這所我不知身世曆史的老房子,居然煥發著幾分讓我敬畏的尊嚴。——可能是因為它的安詳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此安詳的事物了。這種安詳讓我想起不久前讀雜書,讀到一個老人去世的情節,書中寥寥數語:“召親友訣別,易衣待盡。享年八十二,終於家。”讀到此處,我閑置已久的淚腺當時突然噴湧不止。其中況味,現在仍不能解。
我在老房子麵前站了很久,腦子裏雜七雜八,不知想了些什麼1。離開時,腳都有些麻了。
在村北,我看到了那片被承包了100年的魚塘。100年有多長?把魚塘填平了,都蓋成房子賣出去,住上70年之後再拆掉,也還有30年的租期。——這塊地方真大啊。承包人顯然也不會滿足於僅僅養魚,已經蓋起來了很多房子,我走過的地方,塘麵也已經填上了新鮮的虛土,水泥梁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幾乎可以確定,這裏的房子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重新回到姐姐所在的街道,在街口,我忽然看見了未來路上的一幢大樓。它和姐姐家隔路相對,是張莊附近最先蓋起的大樓,也是這附近最早從老市區移民過來的政府職能部門:市防疫站。按老百姓的話說:那是公家的樓。這座公家樓像一支速度飛快的箭,以鋼筋水泥為箭骨,以豐富新區功能鍍箭身,以政府大印鑄箭頭,以射箭人的旨意為原動力,就這樣一頭射到了鄉村,紮下了自己的地盤。
——當然,我早就看見過它,但從未像現在所看見的那樣鮮明。從鄉村的視角向它遙遙瞻仰,它是那麼顯赫,那麼豪華,簡直就像是一座宮殿。我不由得想起姐姐用豔羨的口氣所講述的那件事:上任支書家的媳婦們都在裏麵當保潔工。
注釋
1.我承認,在雜七雜八的思緒中,我又想起了雷平陽的幾句詩,那幾句詩是這樣的:
的確,我看見了一個村莊的變化
說它好,我們可以找出
一千個證據,可要想說它
隻是命運在重複,也未嚐不可
正如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站在村邊的一個高台上
我想說,我愛這個村莊
可我漲紅了雙頰,卻怎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