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我便和姐姐來到趙老師家商量開會的事,恰巧趙老師的弟弟也在。趙師母把茶水倒上。我剛一提頭,趙老師擺了擺手:“開啥會呀,沒必要。”
“怎麼沒必要?”
“那些人,會有啥主張?”趙老師很不屑。
“沒主張的人才更需要開會。有主張的人開了會就更有主張了,這有什麼不好?”我堅持。不知道怎麼了,我就一門心思地想開個會。或許在鄭州參加的會議太多,上了開會的癮中了開會的毒?——仔細想想,當然也有正經緣故:不僅是為了集思廣益出謀定計,更重要的是彙總誠意凝神聚氣。若說這排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那根繩在哪裏?大的具象是房子,小的具象便是這麼一個會。
“就是,反正把他們叫到就算咱們盡了心。他們來不來是自己的事。”姐姐說著站起來,“我去叫。”
“你別動。”趙老師回身對著趙師母道,“你去打電話。呼呼喝喝地叫人,目標太大,不好。”
“那,我打。”姐姐很積極。
“叫她打。”趙老師不由分說。我拉了拉姐姐的胳膊,讓她坐下。這個時候,是不能太積極的。隻要有人的地方,人情事理就有講究。我瞬間便明白:這一排不是家家都跟趙老師家合得來,肯定有人趙老師不想請,也肯定有人不想踩趙老師家的門。
不一會兒,來了七個人,四男三女。二三十歲樣子的年輕人有兩個,其他的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男人們互相讓著煙,女人們說著家長裏短,空氣很快渾濁了起來。他們穿得還都行,起碼還幹淨,隻是帶著鄉村人特有的懶散:男人幾乎都穿著拖鞋,女人幾乎都穿著後係帶的長袖大圍裙衫,都是格子圖案的,看來這種衣式圍裙已經成了鄉村婦女的特別時裝。
“老鄭呢?小換呢?”趙老師問趙師母。趙師母說老鄭出去幹活了,不在村裏。小換正在給她男人換褥子,走不開。姐姐告訴我:老鄭是個泥水匠,大工,一天能掙80塊錢。小換的男人癱瘓在床,她整天在家裏給他拆洗。
“老鄭整天忙著掙,小換整天忙著換!”一個女人說。大家頓時嘻嘻哈哈笑作一團。他們的神態輕鬆極了,看起來沒有一點兒大敵當前的嚴肅氛圍。
我暗自算了算,我們四戶加上剛來的七戶,16戶人家裏占了將近四分之三的比例,還成。
“王強呢?”趙老師又問。這是我最關切的。
“他有事。”趙師母說,“他叫咱們說咱們的,他有空來打聽。”
“叫王永來!”一個男人說,“他是支書,不該給咱拿個主意?”
有幾個人哄笑起來。我和趙老師一起看著他,他正猛烈地抽著煙,濃黑的絡腮胡子茂盛地生長著一團團的沒心沒肺。姐姐說那個人姓劉,是個低保戶——我有點兒明白趙老師為什麼不那麼情願開會了。
“你這就叫說話不過腦。咱們這拆遷戶的會,他能來?他用啥身份來?”趙老師溫和地斥責,這種溫和裏有一種不值得動脾氣的意思,是一種鮮明的鄙視,“既不能偏著上頭對咱們,也不能偏著咱們對上頭。他來了能說些啥?叫咱們拆還是不叫咱們拆?”
“那他有啥用?”
“有大用!到用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反正就是那句老話: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現在,還不到刀刃呢。”趙老師頓了頓,“開始說正事吧。”
正事其實就是一條:上頭已經對我們層層包圍了,肯定很快就會來“說”,該怎麼應付即將到來的這些“說”?
“我在網上查了,上頭的政策對咱們不是很有利。不過,即使說咱們是違規建房,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權益的。你們聽,”趙老師說著打開了一遝複印紙,“《城鄉規劃法》第六十四條明確規定,未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或者未按照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的規定進行建設的,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城鄉規劃主管部門責令停止建設……”他停下來,像老師講課一樣開始提問,“咱們蓋的時候,區裏讓停止建設了沒有?”
“沒有!”
“誰吭一聲了?!”
“區裏的小車整天打咱們門前過,都像是沒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