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上麵開始“說”了。
姐姐說,先去的兩家果然是趙老師家和王強家。是私下裏去各家裏說的,大家不好跟著去聽,隻能事後打探。趙老師對大家說,無非還是說蓋的是違章建築,決不會賠一分錢,早拆早好之類的廢話。趙老師給他們看林權證,他們果然說這張林權證早就過時了,沒有任何用處。問那些人態度怎麼樣,趙老師笑答:“來我家了,他還敢怎麼樣?有理說理唄。咱還怕他們說理?”
到了王強那裏,就沒有這些細節了。隻有一句接一句簡單的話。
“就拆。”
“就是叫拆。”
“還是叫拆。”
不過他每次的表態已經有了微妙的不同。最開始是:“說到天邊不賠錢就不會給他們拆,這是死章程。誰說啥都白搭。”
後來就是:“不太好扛。還牽著我哥呢。”
然後是:“有點兒扛不住。”
最近的一次是:“不好扛。真不好扛。”
“你說,他說這些個話,是不是不太妙?”姐姐的擔憂順著話筒傳過來,“他要是倒了,該咋辦?”
當然不妙。很不妙。看來我最擔心的狀況很可能就要出現了:王強正在被招安,正在準備當叛徒。這些話就是一條條青石,正在為他退下梁山鋪成一級級台階。
但是,能有什麼辦法呢?沒有辦法。在我這裏,我想不出什麼辦法。
“不敢想,想想真害怕。”姐姐又說。
“不要緊。”我安慰惶恐中的姐姐,我知道我隻能這麼說,“走一步說一步,總會有辦法的。”
又是周六,我早早地醒了,打開手機,一邊想著要不要到張莊去。——自從參與到姐姐家的蓋拆事件中來,我就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一到周末,隻要沒有什麼要緊事,我就想去張莊看看。每到此時,老公就會奚落我:“不就是9萬塊錢嗎?值得那麼緊張嗎?”我回敬說:“請忘記9萬塊錢的錢數,記住320平米的麵積數。本人有史以來還從沒有進行過如此大麵積的房地產投資。”
正在洗漱,手機響了,我飛奔回臥室接聽,正是姐姐,她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變調了:“快!快來!大吊車來了!”
“什麼大吊車?”
“吊水泥板的大吊車啊。在王強家門口站著呢。要拆王強家的房子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必要的洗漱工作和進出口事宜進行完畢,便下樓驅車。還好,7點半,這個點兒的鄭州市還不夠堵。8點35分,我到達張莊。遠遠的,我就看見一輛黃色的大吊車在王強家門口站立著。它周邊圍著一群人。我放慢車速,粗略地看了看,不,是三群人:一群人穿著製服,是公家人。有公安的,司法的,國土局的,城管的。另一群人基本都是我熟悉的那些臉,這群人又分成了兩小群,男人一群,女人一群。男人們都是默默地站立著,姐夫、劉低保、趙老師兄弟都在裏麵。女人們則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什麼。姐姐也在。她除了和旁邊的姨媽說話就是看自己的手機——肯定是在等我的電話。她沒有看見我的車。還有一群人,算是第三群人,我數了數,有六個,他們手裏都拿著鎬,看樣子也像農民。
沒有王強。
本來想把車就勢停下,但猶豫了片刻之後,我還是讓車遠離了人群。我把車開到姐姐家門口,慢慢地走了過來。我是溜著路邊走的,盡量不想讓別人注意。——我這樣一個人,站在姐姐那群人中,肯定會紮眼。
我不想讓自己顯得紮眼。
怎麼才能不紮眼呢?
更深的問題是:我怎麼就那麼怕在他們中間顯得紮眼呢?
在離王強家隔著兩戶的地方,我站定,打通了姐姐的電話,告訴她我已經到了,在旁邊看著呢。
“那咋不過來?”
“看著就行。能看清。”我道。這當然不是能否看清的問題,但輕易地置換概念,這是我的一貫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