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製服幫此時的核心,麵對著喧囂的人群,藍夾克一直表現得很平靜,顯然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心理素質很好。他任人們吵著,一聲不響。在一個低潮期的時候,他不失時機地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仿佛在拍打兩個籃球,又仿佛一個紅歌星在優雅地製止粉絲們如潮的掌聲。等到叫嚷聲靜下來,他便開口道:“鄉親們,冷靜,冷靜。咱們有話好好說。你們家的廚房都有菜刀吧?”
這話蹊蹺。大家互相看看,都沉默了。等待著他下麵的話。
“你們都知道菜刀是用來切菜的,不是用來殺人的吧?你們都知道拿著刀殺人不對吧?”他突然提高了嗓門,“這是不用說就知道的道理!所以,這房子,我們不管你們也應該知道不該蓋!不該蓋的蓋起來了就應該拆!”
真是邏輯嚴密啊,字字鏗鏘啊,聲震雲霄啊。藍夾克慢條斯理地環顧著人群,似乎很為自己語言的精彩而得意。又仿佛是在挑戰,看誰敢出來跟他雄辯。
“你比方得不對!”突然,我偉大的姨媽跳了出來。
“咋不對?”藍夾克微笑著說。
“應該比方說:懷孩子的時候你不管,現在孩子生出來了,成了一條命了,你們卻來殺人?你們要殺人家的孩子?嗯?你們不是殺人犯?嗯?”
一瞬間,藍夾克臉色紫漲,張口結舌。
“對,就是這個理兒!”護房幫們喝彩。
“不審批的房子都得拆?北京故宮當時蓋的時候你們審批了沒有?你們咋不去拆故宮?!嗯?”我偉大的姨媽繼續偉大。
“在路!說得在路!”護房幫們繼續喝彩——“在路”是豫北方言,相當於靠譜。
藍夾克再也說不出話來。此刻,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一邊接著手機一邊鑽進了奧迪車,揚長而去。不一會兒,其他的製服們便也散了。持鎬的那幾個人也隨之散去,隻留下那輛巨大的吊車呆呆地佇立在王強家門前。
看著製服幫遠去,護房幫的人們頓時喜笑顏開,還有幾個人鼓了幾下掌,頗有些勝利的喜悅。由趙老師發起,大家當即又聚在一起開了個鬧哄哄的現場會,說了半天其實隻確認了一點:無論如何,要齊心協力先保護好王強家的房子。
“大家要知道,王強家的房子,現在不是王強家的房子,是我們每一家的房子。”趙老師很有哲理地說,又把臉轉向王強,“強,你可千萬不能鬆勁兒啊。”
“強,你是頭道關,無論如何不能下軟蛋!”劉低保跟著說。
“知道。”王強點點頭。
最後,趙老師還特別表揚了一下在關鍵時刻立下重大功勞的姨媽。智勇雙全的姨媽卻很快為這份表揚付出了代價:她的高血壓又犯了,下午便又開始掛點滴。
戰事稍平,但我心裏卻格外不安。安頓好姨媽,我便又去找趙老師,問他:王永呢?王永在做什麼呢?和上頭的直接衝突已經開始,這還不是刀刃上嗎?如果這還不是刀刃,那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刀刃呢?
“我也問他了,他說正說著呢。說說看吧。”趙老師道,“王永肯定會用勁兒說的,你放心。”
可我怎麼能放心呢?“正說著呢。說說看吧。”這話是如此中立,不帶任何潛台詞:消極的和積極的,都沒有。簡直就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說辭。或者說,它的無意義中又有著太多的意義。這樣的話,我無法放心。但趙老師卻是一副篤定的樣子,似乎有王強在前麵頂著,他就有理由篤定。我突然想起空調的叫法:一拖二,或者一拖三。在這裏,是一拖十五。拖得動嗎?我知道,如果我信,我就又犯了天真幼稚病。一旦犯病就得吃藥。那藥往往會很苦。當然,我也得承認:那病犯起來的時候,確實也比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