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日的早上,我下定決心不開手機。睡了個懶覺起床,午飯後去遊泳。遊過之後剛打開手機,就接到姐姐的電話:“王強家,開始拆了。”
“什麼?”我在更衣室的座椅上直蹦起來,“不可能!”
當然,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就是可能。不可能——這三個字通常被用在影視劇裏做一句惡俗的台詞,現在,也從我的嘴巴裏蹦出。它的本質就是拒絕承認現實。當我拚命地把那些不想讓其可能的事情往“不可能”這個框子裏死摁的時候,我怎麼能不明白呢:這些事情,往往很可能,甚至最可能。
姐姐說,周六下午,區裏沒有再派人來。大家也都沒有再聚。到了晚上12點多,她接到王強的鄰居打來的電話,說王強家有動靜,怕是上麵的人來偷襲了。於是你叫我,我叫他,每個家裏能出來的人都出來了,大家手裏拿著家夥,三三兩兩地來到王強家。遠遠的,大家就能看到王強家三樓的樓頂有幾個黑影在晃動,隨著黑影晃動的,還有明明滅滅的光。到了跟前,大家便都呆住了:是上午那幾個持鎬的人拿著手電筒在三樓樓頂忙活著呢。——得先把樓頂的水泥麵兒和水泥板之間的縫敲開了,才能用吊車吊板。看到這些的時候,大家還在猜想:這真的是上麵在偷襲,王強自己並不知道。他是受害者。
“王強!”趙老師喊。
“王強!”姐夫喊。
“王強!”大家夥兒一起喊。
一會兒,王強打開門,走了出來。一臉的清楚明白,一點兒也不是睡眼惺忪的樣子。他問大家夥兒有事嗎,大家頓時憤怒,反問他這是在幹什麼,白天是怎麼應承大家的?怎麼自己拉屎自己吃?他難道不知道他的房子對於大家的意義嗎,王強也頓時翻臉,道:“我自己的房子,想拆就拆!”
“這不是你的房子!這是每一家的房子!”大家運用趙老師的哲理。
“說到底,這還是我自己的房子!”王強強調。
大家沉默。我能想象那種沉默的尷尬和難堪。就像是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愛得如火如荼激情滿溢血管都要爆崩了,對方卻告訴他:我不愛你。壓根兒都不愛。
僵持了片刻之後,趙老師問了大家都想問的一句話:“你是不是已經拿到錢了?”
“沒有!誰拿到了誰是龜孫!”王強發誓。
那這個理兒就更不通了。沒拿到錢就拆房子,這不是腦殘嗎?王強怎麼可能幹出腦殘的事兒呢?
“那,是上頭給你許了什麼話吧?”
“沒有。”王強道。
“別聽他放屁!”劉低保吼道。馬上大家闖進了王強家,上了樓頂,把那幾個人驅趕下樓。眼看著那幾個人遠去,大家也都沒有走。就這麼守著,一直到天亮。
這是昨天的事。今天中午,上頭來人把大吊車開走了。大吊車一走,拆房的威脅似乎就暫時沒有了。大家雖然心裏還是發毛,但還是鬆了一口氣。姐姐這才給我打了電話。
我擦幹頭發,走出遊泳館,直奔張莊。來到姐姐家已是5點,姐姐家沒人。我打電話給她,她說馬上回來。不一會兒,她和姐夫都回來了,說剛才和一幫人都在王強家,給王強開會。也就是施壓。到後來,王強都哭了,他說是為了王永:“你們知道嗎?我哥昨天跟區裏的人都吵翻了,一晚上都沒回家。我要是一動不動,我哥眼看就幹不成了!”
這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的口氣溫和了一些,但是依然沒有讓步,核心仍是逼著王強表態——現在,無論如何,房子第一重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直到最後,王強賭咒發誓,絕不再拆,一定抵抗到底,大家才都各自回家。
“他的表態,你們信嗎?”
“不信。可那也得讓他表。”姐姐說,“都商量好了,今晚開始,輪流值班。”
值班地點:王強家外。值班時間:晚上10點到次日早上7點。值班排序:從西邊開始,每晚三家,一家三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