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首拆(2 / 3)

“五天輪一遍,就不信看不住他!”姐姐說。

姨媽家從西數是第二,今晚上是第二撥值班。自然不能讓她老人家去值。姐夫明天一早還要去批發肉,那就隻有姐姐代值。既然來了,我也算一份吧。

將近淩晨一點的時候,我和姐姐打著手電筒,出門朝王強家走去。迎麵碰到一個黑糊糊的人影,也打著一隻手電筒,姐姐說是最西邊的老鄭。老鄭也看出是姐姐,道:“甭那麼死板,頭尾各看一會兒就中了。明兒還得幹活兒呢。這麼多家看著呢,他哪兒有那麼大膽。”

鄉村的夜真深啊,真涼啊。星星閃亮,樹影溫柔。我和姐姐裹著棉衣,坐在王強家門外。清寒的空氣刺激得我胸口微微發疼。不時有一兩聲狗叫傳來,讓這夜越發地深,越發地涼。我和姐姐絮叨著閑話。很多年,我們沒有這麼悠閑地絮過閑話了:婆婆在世的時候老是嫌她炒菜放油多;姐夫不喜歡洗腳,有很嚴重的腳氣;妯娌們因為一棵石榴樹鬧別扭,兩年都不說話,直到去年她大嫂得了乳腺癌,才又通了聲息:“真傻,她奶子上的硬塊都成黑的了,都不知道去看看。後來我才知道,她跟老大早就不在一起睡了。”……這樣的夜晚,閑話格外帶著塵世的溫度,有一種特別的可親。漸漸的,倦意襲來,我靠在她的肩上沉沉睡去。

“走吧。回家睡。”姐姐推醒我,道,“老鄭說得沒錯,看個頭尾就中了。”

“不好吧?”

“沒事。”

回到姐姐家,我挨床就著。似乎隻是一合眼,手機鬧鍾就響了起來。我掙紮著起床,和姐姐再次出門。遠遠的,就看見王強家門口立著一個黑色的巨大怪物——不是大吊車又是什麼?!隻見它銜著一塊長長的水泥板,宛如銜著一塊巧克力威化餅:扁、平、硬、薄、脆的水泥板被濃濃的夜色裹著,可不就像一塊威化餅嗎?

樓頂上黑影幢幢,光斑點點。我和姐姐奔跑過去,把手電筒直照樓頂。樓頂的動作頓時停住,大吊車也停住了。

“嫂子!”沒等姐姐開口,王強從大吊車的駕駛室裏跳下,走到姐姐麵前。黑暗中,我看不清王強的臉。

“你……你這是幹啥呢?這麼多家都指著你呢,你……”姐姐說。

“嫂子,就讓我吊完這幾塊板吧。”王強的聲音裏滿是哀求,“我隻要再吊三塊,就能交代了。”

“跟誰交代?”

“上頭。上頭不叫俺哥回家,今兒就兩夜了。”王強帶了哭腔,“都操心自己的房子,誰管俺哥呢?那是俺哥啊。”

姐姐怔在那裏。我知道她看了看我。可是看我有什麼用呢?這麼黑的夜。

姐姐又看看我。

“你反正也蓋起來了,就這麼拆了?”我終於說。其實我想說既然你當初蓋的時候都反了你哥,這會兒又來講什麼情義呢?既然上路了,就該一條道走到黑。

“我已經對不起我哥了,不能再對不起他了。”王強顯然聽到了我沒說出口的話,“好歹先拆幾塊,叫我哥先回來再說。放心,我也不會多拆,我也心疼。”

“可是,這是俺姨家的班兒……你叫我可咋交代呢?”姐姐道。

“就說我逼你的,你強不住我。”王強道。

姐姐沉默。很知趣的,大吊車又開始工作,繼續吊那塊威化餅。我也沉默。似乎也隻好這樣。麵對著一個已經掉淚的大男人,我們無法再去阻撓。於是,在沉默中,我們看著它銜了一塊,又銜了一塊……四塊之後,它停下,開走。直到走的時候,它才亮起了車燈。

已經淩晨4點。該接班的那家還沒有來。我和姐姐還有王強站在那裏,相對無語。說什麼好呢?有什麼好說的呢?無聲的露水讓頭發一層層地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