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西風烈(1)(2 / 2)

心亂如麻。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咋不說話呢?”姐姐問。

“咱姨呢?”我突然靈光一閃。

“正輸液呢,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輸脈絡寧,十天一個療程,今兒是第七天。我一會兒還得抽空去給她拔針呢。”

我心一沉。這個老將看來是不能用啊。

“咋辦?”姐姐電話裏的聲音焦急起來,“我得出去了。”

“看情況,姐。”我說,“我一會兒就到。”

掛斷手機,我罵自己:真是卑鄙,用這樣含混的廢話來糊弄自己的親姐姐。什麼叫看情況?怎麼看情況?而且,即使你一會兒到了又能怎麼樣呢?除了幹看熱鬧你又能為她做什麼呢?說話的腔調自以為是姐姐的什麼依靠似的,捫心自問,你真的是嗎?

我想給110打電話,又怕嚇著姐姐。萬一她以為警察是跟拆房的人一夥兒的——當然這本來就極有可能——那豈不是更糟。想給無敵打電話,再想想這不是難為他嗎,他來了又能做什麼呢?他的用處不應該是在這種場合。想了又想,打虎還是親兄弟,便給哥哥和弟弟打了電話,讓他們趕快趕到姐姐家去。他們所住的縣城離姐姐家半個小時車程,應該能比我早到。打完電話,我心略安了安,加快了車速。

到了張莊,遠遠就看見姐姐家門前一大堆人。那輛黃色的大吊車正穩穩地站在姐姐家門口。人群圍成了幾個大大的圓圈,每個人都像在看戲一樣朝裏麵張望著,沒有人注意到我。我把車停好,站在人群的外圍,透過人縫往裏看。——我是一個看客,裏麵是個舞台,舞台的主角是我的姐姐。我知道。

“你明知故犯……”一個瘦製服說。

“我咋明知故犯?!在自己家的宅基地上蓋房子,我犯了啥?!”姐姐盡最大的力氣吼叫著,臉色通紅,聲嘶力竭,可以聽到她發出的氣流中有細微的岔音。

哥哥和弟弟都在她身邊,我放了心。

“你家的宅基地?離你家有百丈遠!”

“有百丈遠?你敢說有百丈遠?你量量有百丈遠?國家八二年就給俺發了林權證,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南到河!俺家能用的宅基地,到河足足有十米!”

“十米?你真敢說!你們村委會都定了,說是五米!”

“那是村委會糊塗,害怕你們!到北河沿是五米,要是到南河沿呢?那不是十米?!足足的十米!”

“按你的意思,那片河麵就都是你家的了?”那人冷笑。

“從俺家地盤上走過,那一片河麵就是俺家的!你敢說俺不能在河裏捉個魚?你敢說俺不能在河裏栽個藕?你敢說這魚這藕就不是俺家的?!”

“沒那麼輕易!你有沒有證說到南河沿?!沒證就不是你家的!”

“那不用證就是俺家的!自自然然就是俺家的!順天應地就是俺家的!要是啥都用證,你吸口空氣也用證,人都別活了!”

“大姐——”瘦製服頓了頓,作語重心長態,“你這態度,很成問題。你想想,就剩你這一家了,你拖了多大的後腿!別的群眾都把房子拆了,就你不拆,因為你這一家,這一條路的綠化帶都修不成,路就沒個路樣,快車道慢車道擠到一起走,要是出了啥事,這是多大的責任,多大的罪過?你也是人民的一分子,不能為了自個兒,傷害了人民的利益!”

人民。我在口中默默念叨。好大的詞啊。

“多大的罪也輪不到我來背!是你們不對!你們工作沒方法!要是當人民就得拆房子,那從今往後,我就不當這個人民了!”

……

瘦製服啞口無言。我透過人群看著姐姐。我從沒有聽過姐姐如此妙語連珠。看來多年的村婦沒白當,形式豐饒的鄉村教育已經讓她具備了潑婦的優良潛質,這才能夠在這關鍵時刻發揮出來。這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人到絕境自會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