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以前是說團幹流動得快,因為有年齡限製嘛。到了那個年齡就必須得離團了。現在呢,是說拆遷辦的領導流動得快。為啥?一是哄老百姓哄得厲害,不流動就沒辦法待了;二是壓製老百姓太厲害,不走就得被告死。不告死也得被老百姓恨死!”
南辦說完,土地仙兒又接上茬兒訴苦。說他昨天還上了報紙,上麵是他齜牙咧嘴去推違法占地建築的光輝形象。
“高新區的人老說我姐姐他們非法占地,他們的用地程序,到底該怎麼辦呢?”我問土地仙兒。
“別聽他們瞎說。非法占地?誰不非法占地?”土地仙兒笑道,“尤其是高新區這種地方,非法占地的事兒,多了去了。你想,短時間內要把那麼多鄉村放進城市化的籃子裏,這土地問題是好解決的嗎?根子上,這些鄉村到底還是鄉村,這些農民到底還是農民,自古以來農民蓋房都是村委會一句話,哪有過什麼證?硬要把馬鞍套到牛背上,那是啥套法?套不上!所以啊,你姐他們的土地不是什麼把柄,高新區肯定不指著拿非法占地來說事兒,他們主要說的就是違規建設。我估計給你姐他們下單子的單位,除了城鄉規劃管理局沒別人,是不是?”
我想了想那幾張單子,還真是。
“別說私人,國家重大項目的建設,絕大多數也都是非法占地。有幾家手續齊備的?前些天我參加了一個全國的行業會議,說的就是非法占地的事兒。點名批評了好多家。沒有批我們局,為啥?我們留了個心眼兒,沒有實話實說——不能實話實說!你知道嗎?上頭每年都給我們定有非法占地的比例,不能超過這個比例,最高比例值是多少?15%。如果隻說本地的非法占地,應該不會太離譜,但是隻要有國家的重大項目建設,那就很難說了。你知道能高到多少?85%!當初國土資源部有精神,說即使是國家的重大項目,也要實實在在地報到地方的占地比例裏,部裏會酌情處理,不會讓大家不好過。當初我們局委班子在一起研究,就說這個說法不能聽,聽了就太書生氣了。還是耍花招吧。於是報的時候就謊報了,怎麼謊報?我們自然有我們的法子。反正隻要他給我們批一個占地項目,我們就有本事把所有的超比例土地都按到那一張單子上去,恁大的一塊肥肉一割,我們的違法占地比例自然就瘦了下來!”他笑笑,“反正像咱這麼卑鄙的都這麼做,那些高尚的就按部裏的精神,把國家的重大項目也放進了地方占地比例裏,那還不高得嚇死人?隻能被點名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嘛。”他歎口氣,“國有土地這一塊還好一些,集體土地這一塊將來最麻煩。”
“國有土地和集體土地,到底有什麼區別?”我覺得自己無知得就像小學生。
“簡單說吧。國有土地麼,就是城市的土地和國家征用過的土地,所有權在國家。集體土地麼,就是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換句話說,一個村的土地,每個農民都有一份,但都沒有完整的權利。個人隻有承包經營權,別的權利沒有。”
“為什麼不讓他們有呢?”
他們大笑起來。
“為什麼要讓他們有呢?”土地仙兒學著我的口氣道,“要是讓他們有了,國家需要的時候,怎麼好征收回來呢?”他收回戲謔,嚴肅起來,“有一個直轄市的市長說過一段話,我覺得可以作為標準答案,他說:中國的農民為什麼偉大呢?我認為中國的農民對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作出了三次大的貢獻,第一次貢獻是農副產品,第二次貢獻是農民工,第三次貢獻是農用地。沒有這三次大的貢獻,工業化‘化’不了,城市化也‘化’不了。”
“我沒事也常想這個問題,跟你想的角度不太一樣。你們想過嗎?如果農民真的擁有了完全的土地權,十年之後會是什麼情形?”白區此時的神情也很端謹,“我敢斷定,不出十年,作為最珍貴的不可再生資源,這些土地大部分就都不在他們手裏了。這些土地,會歸於那些富人,到那時候,這些農民就成了真正的無產階級,社會穩定就會成為很大問題。”他頓了頓,“這土地是他們的根,是他們的深根,哪怕他們不種地,哪怕他們讓地荒著,隻要有這個根在,他們就有了歸宿。要是沒有了這個根,那種可怕是不能想象的……他們得有這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