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鄭州的第三天,我接到噩耗:記者閨密的父親去世。我去火葬場送別。和她靜靜地坐在一起。我們靜了很久,沉默了很久,我決定說些什麼。
“火葬費多少錢?”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這句話。我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跳。
“問這個幹什麼?”閨密幽幽地看著我,“有意義嗎?”
我尷尬地笑笑——此刻,笑也是不對的。我發現現在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處處不對的人。是的,此時問她這個問題當然是無比的不合時宜。可我怎麼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仔細搜尋意識深處——原來,問話的前一秒,我想到的居然是和姐姐閑聊時她說的話:“……要按埋人的規矩,咱這裏真是城市了。都得火葬。得交火葬費1,可貴呢。”
於是,張莊的樁樁件件頓時湧現眼前。——什麼事都能想到張莊。我想,我真是得了張莊病了。情緒很快失控,難過將我淹沒。我突然淚奔。
閨密馬上也淚流滿麵。我們兩個相擁而泣。——請原諒,我哭的,和你哭的,不是一回事。我暗暗地對閨密說。
但是,我哭的是怎麼一回事呢?
葬禮結束,在載閨密回去的路上,我手機頻響。我沒有接。後來又是接二連三的短信,我讓閨密幫我看,她讀完之後告訴我:“你姐姐說,趙老師和他兄弟的房子今天也都開始拆了。問你咋辦。”
回到家,吃過晚飯,我把孩子安頓給老公,然後叫上苗苗,驅車出城。走夜路,多一個人陪著就會好些。而且今天正好周五。
我打開CD,劈頭就是鄧麗君的《夜來香》。
“我愛這夜色茫茫,也愛那夜鶯歌唱……”這一首香軟豔曲,最讓我驚詫的就是這句:我愛這夜色茫茫。它和整個歌曲的調子極為不搭,但是細細品來,卻也渾然天成。而且,恰恰因了這句,這首歌才被墊上了厚沉的底色,如同黑重的緞子,其他詞句的絢麗才因此被襯出了光芒。
一路上,我一直都放著這首歌。
張莊到了。路過趙老師家的時候,在車燈照耀下,我果然看見房子已經被拆了個七零八落。趙老師兄弟家的房子也是一片狼藉。真快啊。看來做什麼都是破壞容易建立難。
到了姐姐家,趙老師夫婦正坐在那裏。趙師母眼睛紅腫,他們都沉默著。苗苗拿起我的電腦走到裏間,很快,那邊傳來她打電子遊戲的聲音。
“怎麼了?”我問,“怎麼就拆了?”
“都怪你趙老師,都怪他去小賣部打牌!”趙師母埋怨。趙老師理虧地沉默。姐姐向我解釋:昨天晚上,一個小頭頭模樣的人帶了幾個青皮少年過來,讓趙師母簽字。那小頭頭照例宣講了一堆大道理,趙師母以為是例行公事,就照例不理他們的茬兒。沒想到那小頭頭忽地就怒吼起來,雷鳴電閃。趙師母壯起膽子,還是不理。隨即有一個人拔出了刀子。
“紮誰?”我震驚。
“他自己。”
“為什麼?”我徹底糊塗,“他愛紮自己就讓他紮去!”
“你笨哪。我當時雖然被嚇了個半死,可很快還是醒過勁兒了。他先紮他自己,就是為了紮你!到時候他好反咬一口,說釘子戶無理取鬧,妨礙他們正常工作……都是他們的人啊,你還能有個好兒?”趙師母道,“我嚇得快尿褲子了,糊裏糊塗就把字簽了……那個領頭的姓郎。他們叫他郎隊長,真跟狼一樣。”
我想起付師兄的話。這就是殺手鐧了吧?
“你弟弟家呢?”
“也是一樣。”趙老師鬱鬱道,“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一招。”
我沉默。沒算到是沒算到,但即使算到了,比如我們現在,明知道他們很可能也會跟我們來這一招,又能怎麼樣呢?組織一幫敢死隊員嗎?也拿刀子往自己身上紮嗎?去告訴媒體嗎?——這可能會有短期效果,但是能讓媒體天天都在你家裏蹲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