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簡單得隻有米飯,菜也隻有一個,芹菜肉絲還有蘿卜條。看到有校領導來,學生們把飯盆敲得亂響,南功知道這是在抗議,是敲給他聽的。南功和大家一樣,找一個碗,自己盛了半碗米飯,上麵加了半勺菜,然後來到桌前,和大家坐到一起。
大家都在看著他,南功知道,大家等待他評價飯怎麼樣。南功吃一大米飯,米的質量很差,粗得有點紮嘴,當然是很便宜的米。菜也難吃得有點發苦。南功說:“你們怎麼不吃,是不是讓我說飯菜不好。可我要說的是,飯菜雖然不可,但和我們當年上學吃不飽肚子比,已經很好了。我這樣說當然不是對夥食滿意,而是想說,我們來,不是吃飯來的,是來幹事業的,有了這個前提,我們再說夥食。說夥食,當然也不能隻說好或差,要說怎麼來改進。”
開始有學生訴苦,然後訴苦聲一片。說到後麵,話就越來越難聽,也越來越直接,直接說大師傅貪汙克扣夥食費因此飯難吃,價格又高。
飯菜都不限量,一起擺在飯廳的桌子上,大家自由取食,這樣女生的意見更大。南功聽一陣,說:“意見大家說了很多,我想聽的是辦法,請大家說說怎麼解決。”
大家仍然是七嘴八舌,好在最後歸納成一條,就是他們自己管理夥食,每周派兩個人到食堂管賬買菜幫廚,一周輪換一次。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隻是研究生到廚房幫廚,不說大材小用,浪費寶貴的研究時間也讓人心疼。但民以食為天,而且現在已經超越了溫飽水平,又是最需要營養的階段,吃自然成了第一大事,像他們當年餓著肚子仍拚命學習,現在隻能是一種回憶。南功答應按大家的意見辦,但他還是想講講他們上大學時的情況。他們是文革後第二屆學生,大家不僅歡天喜地,學好知識報效國家的雄心也高漲得決堤。但那時每天每人隻有一斤糧食,而且百分之三十還是粗量,早上二兩饅頭下肚,再喝一碗開水,感覺像什麼都沒吃。中晚各四兩飯,也隻能感覺不餓,但上一會兒課就肚子直響。南功詳細說了這些,也穿插了幾個小故事,但學生們聽得幾次發笑,也不知是沒感覺到那種艱苦還是事情荒誕可笑。南功隻能歎一氣。
學生又提出能不能給點夥食補助,說這裏雖然是鄉村,但偏遠荒涼,老鄉很少種菜,菜價比城裏貴許多,長期待在這裏,經濟上也吃不消。南功知道,錢的事他做不了主。錢在中增長和東學潮手裏,但他還是想答應,答應了,讓學生去找東學潮要。不給,那是他東學潮的事情,讓他也嚐一嚐當家方知不容易。南功考慮一下,答應每天給大家補助十元。大家立即把手拍得像放鞭炮。
吃過飯,南功帶領三個學生幹部來到廚房,和大師傅商量,把學生自己管理夥食的事落實下來,把能解決的問題現場解決掉。
大師傅大概五十多歲,身材瘦小,麵目白淨沒有胡須,倒不像貪吃廚師,更不像奸詐圓滑之徒。南功表明身份,親切地問工作怎麼樣。師傅說:“我正想找你們領導說說,四五十個人的夥食,就我們兩個大師傅。整天起早貪黑幹,一天幹十幾個小時,每月才給一千多塊錢。而你們那個管理員,整天隻買買菜,就每月掙三千多,你說這世道公平不公平。光這還不算,管理員負責買菜,每天都撿那些最便宜的菜,最次等的菜,但報的價錢,卻是高價。拿這些爛菜,我能做出什麼好飯。學生嫌夥食不好,就罵我,就和我吵,你說這事情我怎麼幹”
大師傅是招聘的臨時工,而管理員小杜是學校的正式工,因為是教授的兒子,按規定招工在學校工作。起初在學院打雜,接接電話分分報紙,但也東跑西竄整天找不到人影,東學潮竟然讓他到基地管夥食,這樣的人管好食。
突然覺得所有的問題都不是那麼簡單,好像動一發就要牽扯到全局,何況他這個副校長也管不了院裏的事情,這裏的事情,他也是該管又管了不算數。那就讓東學潮管去吧。南功隻把學生自己管理夥食的事情落實下來,然後告訴大師傅,別的事,找東學潮反映,讓東學潮去解決。
下午三點開會,南功準時來到會議室,但學生們仍沒到齊。等十分鍾,也隻等來兩三個。南功隻好開始講話。南功先講理想信念,講人生的價值,講刻苦攻關,但學生聽得並不認真,不少人低著頭竊竊私語,好像在議論他的講話。南功不由得有點生氣,現在的學生,不知他們在想什麼,也不知他們想要什麼,你苦婆心,他們全當秋風過耳。南功對一位私語的學生說:“你大點聲說,有什麼意見,就說出來,就擺到桌麵上來,我解決不了,總有人能解決。”
學生不再私語,但很快遞上來一個條子,上麵寫道:“你講理想信念艱苦奮鬥,為什麼你們領導不來這艱苦的地方,也不親自來做實驗,隻把我們學生和那些沒地位的人派來當奴隸。”
南功臉紅得不敢讀出來。他將紙條放到一邊,又怕人看到似的捏在手裏。現在的學生,竟然這樣看待老師,這樣看待老師,還有什麼話可說。南功一下覺得講什麼都沒有意義,也不會有什麼效果,類似的講話他聽得也不少,也許不僅是反感,還有了逆反心理。南功隻好草草結束,然後要大家提問,看還有什麼意見。
一人提問後,立即又引發了一堆問題,大家講的都是一些不公平現象,什麼就業靠父母,工作靠關係,招聘找蘿卜。一個學生尖刻地說“你們那時苦,但畢業後,不管怎麼國家都給分配工作,總有一碗飯吃;而我們呢,學習完了,還不知有沒有飯碗,更不知到哪裏混飯。飯碗始終壓在心裏,一學就得謀劃飯碗,就得到處找飯碗碰運氣,怎麼能夠安心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