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頭也沒回,說聲吃,關門走了。
吃過飯,胡悅悅說感覺很好。東學潮長舒氣,疲乏勞累,卻一起湧了上來。長長打一個哈欠,胡悅悅很善解人意地說:“你也累了一天了,拉滅燈,上來睡吧。”
病床是張老舊的鐵床,感覺很窄,睡一個胖人都有點緊。東學潮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要把床做這麼窄,突然想明白了:大夫要站在兩邊檢査病人,寬了夠不著。床上是沒法睡了,四周看一圈,發現床下麵有個凳子。東學潮把凳子放在床前,拉滅燈,坐著凳子倚在床上。
窗外是一條馬路,車輛的燈光將屋子照射得忽明忽暗,如同有人舉著燈在不停地晃動。東學潮心裏又止不住煩躁,人這一輩子,也不知要經曆什麼,也不知在這一時刻有多少人在歡樂,有多少人在痛苦,有多少人在忙忙碌碌,也不知那麼多車輛匆匆忙忙要奔向何方,好像永遠也沒有目的地,好像目的就是在馬路上跑。也許人這一生,和這車差不多,生下來,就是為了跑。跑得再快,每天仍然得跑,也沒有個終點,隻到破舊不能動,才算跑完。隻是車永遠隻能在馬路上跑,也得按車道跑,人就要靈活一些,但自己這半輩子,跑得像什麼?好像跑得有點亂,也跑得有點累,而且好像也突然沒有了目標,更沒遵守交通規則。這樣當然是危險的,至少是麻煩的,現在就夠麻煩了,都是自找的。他不知自己怎麼就糊裏糊塗走上了這樣一條路,好像是自然而然不知不覺。東學潮想找找原因,想搞清楚為什麼。很快想清了: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一切太順利,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什麼都能做到,什麼都順理成章,就什麼都做了,沒有一點畏懼和克製。不畏懼不克製,當然會有麻煩。當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次的事情,也是一個警鍾。如果能當上副校長,就立即把婚姻的事處理清楚,態度堅決地和白玉婷離婚,孩子要不要由她決定。如果她要孩子,那麼他來承擔撫養費,對孩子負責到底,而且離婚時,一切財產都歸她,她有什麼要求,都盡力滿足她,這樣把事情處理完滿,他的心裏也好受一點。
關鍵還是要克製自己,把事情做好,更不能再放縱自己,還要嚴格要求自己。東學潮暗下決心,以後要當一個好人,當一個好官,當一個好老師,當一個好科學家,而且一般的好不行,做官要向焦裕祿孔繁森學習,做學問要向老一輩科學家學習,做人要向聖賢學習,清清白白做人,兢兢業業做事。即使不能完全做到,也要努力往好做。
黑暗朦朧中,胡悅悅突然問他在想什麼,聲音不大,卻嚇他一跳。東學潮立即搖搖頭,給她蓋好被子,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睡吧,我也趴在床邊睡一會兒”
北京的同行打來電話,問法國的會議去不去。東學潮止不住心裏煩亂。副校長的事也沒一點消息,什麼時候會有消息他再也不敢估計,之前估計的半月一月都已經在苦苦等待中過去,再過一個月能不能等到結果,他也不敢肯定,甚至再不敢去推測。去法國的學術會議雖然還有一個多月,但現在就得定下來辦手續。東學潮在心裏翻騰一遍,還是覺得不能冒險,副校長的事有可能拖到一個月以後,那時如果找你談話找不到,就等於自己把自己給槍斃了。東學潮隻好咬牙決定不去了,東學潮說:“事情太不順利,剛好學校有件大事離不開,所以不能去了。”
東學潮心裏還是遺憾。說起來也算大學者,有那麼多的科研課題,還是院長,慚愧的是隻出國參加過一次學術會議。看看別人,科研經費遠沒他多,卻一趟趟出國交流研討,有的出國就像出省,想走就走。看看他們的簡介,不羨慕也不行,出國經曆一欄不僅是多次,而且盡是高級別的會議。談話時,張閉美國怎麼樣,英國怎麼樣,而他隻有當聽眾的份。這次馬上要成行了,卻不能去。能安慰他的,就是他還處在上升階段,當了副校長,出國當然更加方便。但副校長還是牆上的影子畫中的餅,看得到拿不到,拿不到又天天在腦子裏晃蕩,還得天天在企盼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煎熬中痛苦等待。這等待煎熬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人都瘦了九斤,這才幾個月就瘦九斤,這煎熬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弄不好熬出一場病,那可就虧大了。那天去見女兒,萬蘭看著他大吃一驚,問他是不是病了,他隻能說最近確實是病了,心髒病胃潰瘍。東學潮再一次覺得不能這麼被動地等下去,這樣等待煎熬下去,就是在等死,熬不死也得熬出場病。
再催孟老板就等於傻瓜。第一次催,孟老板說他立即問問,然後很快回話說孔副部長說了,很快就決定。再催問時,得到的回答是有件事打亂了部署,過些時候才能決定。過些時候再問,又回話說孔副部長出差去了,回來才能決定。如果再問,很可能說孔副部長回來了,但又開會調研去了,還沒時間研究。怎麼想,都覺得這都是孟老板在編瞎話騙他。也許孟老板根本就不認識孔副部長,孟老板以為他當副校長沒問題,而且很快會決定下來,便隨便找了一家人家,上演了去見孔副部長那場把戲。如果副校長當上了,功勞自然歸在他的身上。孟老板當然也沒想到事情會拖這麼久,會拖到讓他找不到謊言,拖到讓他露出馬腳。
狗日的孟老板,真把人當傻瓜了,等當了副校長,看我怎麼收拾你。應該讓西書記打探一下,隻有他應該也有條件打探出真相。這麼長時間不給學校配齊領導,作為書記,他應該過問一下,以學校的名義問一下,也是工作,也是他的職責。東學潮決定去找找西書記,談談他的想法,讓西書記當場問一下上麵。
西書記不在辦公室。校辦的人說西書記不在學校,隻能在電話裏說。打通西書記的手機,東學潮還沒說清楚,西書記就很不耐煩,打斷他的話說:“啊呀我的大教授,你也真是書呆子,組織部,那是隨便能打聽消息的地方嗎?他們的敏感程度,不亞於地下工作者。你也不想想,定奪生殺的事,他們會隨便透露給你。如果隨便透露,那不成了菜市場。告訴你,練不成地下工作者的機警沉默,就不可能待在組織部門。所以你問他,他們也隻能說還沒研究,或者幹脆說不知道,讓你自討一個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