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瀝青廠的春天(3 / 3)

那一晚不知道柔香在街道上跑了多久,而楚冰卻坐在時間驛站的黑暗裏直到天明。黎明時楚冰迷迷糊糊睡著了,在夢裏他揮了揮胳膊,桌上擺了一排的空酒瓶便滾到了地上,因為鋪著地毯,所以酒瓶並不碎,它們紛紛旋轉著,散落到店堂裏的各個角落。

楚冰那天之後再也沒有見到柔香,連柔香離開都是從亦凡那裏知道的。但是,他們的故事並非到此就結束了,一個月後的今天,我去時間驛站找楚冰,楚冰不在。我打電話給亦凡,亦凡說,楚冰跟他在一塊兒。中午,我們三個找了間小酒店坐下,亦凡說,楚冰下午就要去福建了,他去找柔香。

兩天前,亦凡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女孩的聲音。那女孩說,她是柔香的朋友,跟柔香在同一個模特隊,她剛剛從福建回來。亦凡聽說這話立刻想到柔香可能出了什麼事,結果正如他預料。那女孩說,柔香出事了,她晚上回住處時遭到搶劫,不僅身上的錢物手機都被搶走,而且,手腕上還被劃了一刀。那女孩說,當時我就跟柔香在一塊兒,她腕上的血流出來時我都嚇傻了。我替她捂住傷口,可以感覺到血的熱度和往外湧的力量。

亦凡很冷靜,當時就跟那小姑娘打聽清楚了柔香現在的情況。

楚冰聽到這消息時,立刻就坐不住了。所有的矛盾與決心在瞬間化為烏有,他隻想著能盡快到柔香的身邊,帶她回來。

那天在酒店裏,楚冰說,這一個月我竭力想忘掉柔香,我以為我可以做到,但是,聽到柔香出事的消息,我就知道,我根本忘不了她,我還愛著她。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不會放她走。

那天下午,我跟亦凡送楚冰去車站。火車載著楚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時,我和亦凡心裏都有些微悵,不知道因為楚冰的愛情,還是因為我們自己。

傍晚時,我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等了十分鍾,看到艾桑騎著摩托車從遠處馳來。我飛快地轉過身,躲到了人群後麵。艾桑在我眼裏依然美麗,可是,我卻沒有辦法像楚冰那樣,重新走到自己心愛的人麵前。

我的感情與楚冰的不同。我必須忘了艾桑,我別無選擇。

三天之後,瀝青廠恢複了生產,炒拌樓又發出轟鳴,煙囪裏又有黑色的巨龍騰升。早晨剛到廠裏,在機修班換工作服的時候,大洞湊過來,說你虧了不是,那天你走了不到十分鍾,那女會計就來報到了。我說她來報到我虧什麼。大洞說錯過了看美女還不虧嗎?聽說是美女,我也來了精神,我說那女會計真是美女?你可別騙我。大洞嘿嘿一笑,說我也沒見著,那天你走不久我也走了,這都小四說的,不信你去問小四他們。我說好,今天上午我什麼事不幹蹲傳達室裏看美女。

吃過早飯,我早早地跑傳達室裏占據了靠窗戶的最佳位置。不一會兒,廠裏的壞小子們陸續進來,大家今天的話題還是那個女會計。他們說那女會計是挺漂亮可肯定不好接近,瞧她那往上挑的眼神就知道。有人說就算好接近在廠子裏也沒法下手,聽說她在公司時就是咱廠長的幹女兒。還有人說廠長那天發話了,自打今天起,廠裏的青工沒事誰都不許往會計室跑,被他抓住了一次罰款一百。大家唏噓一番,後來言辭便開始對那女會計頗多不恭之處。

他們的對話無疑在我心裏加重了那女會計的神秘色彩,我這個上午迫不及待想見見這被廠長保護得跟熊貓似的女孩兒究竟是何等人物。我前麵說過了廠裏的工人分為兩拔,一拔在廠裏留守一拔在工地上施工。廠裏除了工人還有些管理人員,他們每天穿著幹淨的服裝坐在辦公樓裏,定時上下班,在廠裏上廁所遇到工人眼睛抬得老高,個個都把自己當領導端著。他們和廠裏工人之間有堵看不見的牆,鬧過幾次矛盾之後,那牆便成了有形的了。廠長找人替小樓砌了一道院牆,小樓在廠裏便獨立開來,成了獨立王國。工人們一般不到小樓裏去,小樓裏的人除了上廁所一般也不出來。前一段時間市電視台重播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廠裏便有人說瀝青廠整個兒一丐幫,工人們是汙衣派的,小樓裏的人是淨衣幫。廠長最清楚廠裏兩拔人的矛盾,更知道這幫青工都不是省油的燈,現在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會計,把她當熊貓一樣保護起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快到八點那會兒,大家都說女會計馬上就要來了。大家脖子都伸直了盯著大門,沒提防廠長悄悄從門邊溜了進來。

你們這幫臭小子躲這裏幹嗎,都給我幹活去!廠長一聲大喝起碼讓一半的人打了個哆嗦。大洞最先貓著腰貼牆溜了出去,其它人也紛紛低著頭往外溜。我站起來也想跟在大家後麵出去,廠長一伸手拉住了我。

廠長說今天你跟大洞幫著電工班的人到工地上去架電線吧。

我皺眉,下意識地說這麼多人幹嗎讓我去。

廠長眼一瞪,大聲說我看你順眼行不行!

這天早上,我和大洞跟在電工班幾個女工後麵去了工地。工地在城市的邊緣,是一條環城公路的某一段上。工地上攤鋪機吃進料子,平整地吐出路麵來,大軲轆的壓路機在後麵慢慢把路麵壓實找平。在工地上架電線是為晚上照明,因放三天假耽誤了工期,所以廠長決定要連夜趕工,把失去的時間給奪回來。

午飯,有麵包車開了送過來,我和大洞跟在電工班女工後麵一直忙到下午三點多才算把活幹完。回到廠裏,大洞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四拎過來,問那女會計今天來上班了沒有。小四打著哈哈說人家當然來上班了,不過半小時前她騎車離開廠子,聽說是到公司送報表。大洞垂頭喪氣的樣子,說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我在邊上便挖苦他說你有點出息成嗎?

沒見到女會計,我心裏也有點失望。我知道這都讓這班壞小子給鬧騰的。他們那兒吱吱歪歪,把我的心也弄得癢癢的。

廠裏機器一切正常,所以回到廠裏後我們就沒什麼事做了。我跟大洞小四還有另外兩個壞小子躲到了廠子後麵的料場裏打牌。料場裏麵堆滿了規格不等的石子,從外麵看跟幾座小山似的。我們躲在最裏麵,還有人放哨,即使被人發現了,我們也可以利用地形四下逃逸。所以,我們都玩得很放心。

大洞他們牌玩得不錯,可是腦袋瓜子不太好使,記牌工夫實在太差,所以跟他們玩,我有時都覺得我是在欺負他們。而我每次贏了錢,總會抽空請他們出去吃一頓或者直接買些吃的來,這幫孩子也有良心,我請了他們幾次後,他們就對我服服帖帖的了。

玩牌玩了一個多小時,大洞兜裏的手機響。他掏出來貼耳朵上,立刻臉露喜色。他把手中的牌一丟,說那女會計回來了,咱們先去看美女,看完了回來再玩!

原來大洞在打牌之前,早已囑咐別人在外麵守著,看到女會計回來就打他電話。大洞生得橫高馬大,往哪兒一站跟匹河馬似的,廠裏的青工很多都挺怕他。

我們一幫人跟被狼追似的往廠門口跑,我跟在他們後麵。出了料場轉到廠子前區時,剛好看見一個女孩騎輛黃色公主車馳進小樓的院門。我隻看到一個背影,那女孩長發披肩異常爽滑,一條藍印花的棉布長裙,一件奶油白的高領寬鬆毛衣,瘦瘦的腰,窄窄的肩。我沒有看見女會計的臉,卻先看到了她一副好身材。

我心裏想看看這女會計的願望更強烈了。女孩的裝束正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這種裝束的女孩一定有一張恬靜的臉和一副溫柔的性格。

前麵的大洞他們齊齊發出一片唏噓聲,我這時也跟著起哄,手伸嘴裏吹了聲響亮的呼哨。

我們繼續回到料場裏玩牌,到快下班那會兒,我又贏了二百多塊錢。其中有個小子已經全輸光了,丟了牌說不打了。大家心裏有數,大洞收了牌,幾個人就說說笑笑地往廠子前區去。大家在門側的牆邊一溜排開了,蹲那兒吹牛,眼睛卻死死盯著小樓的院門。

還是大洞性子直,吹著吹著忽然吐露真言:我看那小會計這回還不現身。

我們在那晚還是沒有見到女會計。下班的時候,小樓院門裏開出廠長那輛桑塔那2000來,我們趕忙都把目光避開,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又等了半小時,小樓上的所有燈全滅了還不見女會計出來。我們後來才知道,那晚女會計坐在廠長的車裏早就走了。那天是廠領導設宴為女會計接風。一個小會計雖然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可終究是從公司裏下來的,再說,找個機會吃一頓,這是所有中層領導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