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深夜來客
京舒根本就不相信關於大頭娃娃的傳說。他是學曆史的,還參加過幾次省裏組織的大型考古活動,那些埋藏在地下的古物,哪一件都跟死人有關。它們在京舒眼裏,跟尋常的物品沒有任何區別。死人是迷信的人們最忌諱的,如果連對死人都習以為常了,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再說,京舒就是在京家老宅裏長大的,他熟悉這裏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旮旯,如果這裏真是傳說中大頭娃娃的家,他在三十年時間裏,不可能一次都見不到。所以,那些傳說京舒聽了隻會不屑地笑笑,甚至他還懶得去分辯。
京家老宅是他的家,隻要他清楚這裏有什麼便足夠了。
安曉惠剛剛搬到京家老宅的時候,第一天夜裏,京舒便跟她說起了大頭娃娃的傳說,安曉惠笑著拍打京舒,讓他天黑後別說這些鬼故事來嚇人。但是,京舒後來發現她躺在床上,眼睛久久都不閉上,麵上也現出些迷亂的神情。
“大頭娃娃真的會在這裏出現嗎?”安曉惠說。
京舒笑了,知道自己的故事嚇住了安曉惠。他輕輕把女孩攬在懷裏,柔聲說:“大頭娃娃的傳說已經有幾十年了,如果真有大頭娃娃,他現在也該是大頭爺爺了。大頭爺爺有什麼好怕的,他要真的到這裏來,也會去樓下找三叔跟福伯,他們年紀差不多,有共同語言。”
安曉惠眉頭舒展了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偎在京舒的懷裏。
京舒說:“大頭娃娃的傳說在海城流傳很久了,我覺得人們之所以把它跟京家老宅聯係起來,是因為京家老宅是海城最老的建築之一,我們京家,又有許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古老與神秘一直是民間文化產生和傳播的基礎,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傳說經不起科學的輕輕一擊,大頭娃娃也一樣。如果什麼時候我們真在這裏發現了他,一定帶他去醫院裏檢查一下,然後給他換個小一號的腦袋,讓他以後不要出來嚇人。”
京舒說得輕鬆,安曉惠便完全放下心來,那一夜,她在京舒懷裏睡得又香又甜。而京舒,凝望著懷裏的女孩,卻久久不能入眠。睡夢中的安曉惠看起來有一種不屬於這城市的稚樸,美麗得像一個落入凡塵的精靈,京舒甚至懷疑自己這一刻擁住的是否是真實存在的女孩。這樣想,京舒便覺得很慶幸,慶幸自己能遇上安曉惠,並且能夠得到她的感情。
愛情的降臨是件非常美妙的事,京舒已經不再青春年少,早些年的經曆讓他對漂亮女孩有了很強的免疫力。但是,當愛情降臨的時候,他還是毫無掙紮的餘地,義無反顧且心甘情願地沉入到愛情的河底。
每次跟安曉惠在一起,他都會有心痛的感覺,眼前的女孩這些年穿梭在城市裏,青春的年齡沾上許多俗世的浮華,但她在京舒心中,卻不沾染任何紅塵中的濁氣。這樣的女孩是要讓人仰視的,雖然,京舒知道,她在這城市裏,不過像是一枚風中飄的落葉。現在這片落葉已經有了自己的家,京舒便是她最後的歸宿。認識短短半個月,京舒便已經開始夢想著女孩穿上婚紗時的模樣。
他把安曉惠帶回了京家老宅,幾天時間,安曉惠已經和這裏的每一個人相處得很融洽了。
京家老宅因為有了安曉惠而多了許多生機。
現在京家老宅裏除了京舒與安曉惠,還住著京舒的三叔京柏年。京柏年就是海城人傳說中文革時深夜潛回京家老宅,在第二天瘋了的京家老三。文革結束,經過數年的將養調治,京柏年已經恢複了正常與常人無異。但是因為早些年的經曆,他終身未娶,現在已近六旬,仍然住在京家老宅內。三叔房間的隔壁,還住著一對從鄉下來的老夫妻,他們與京家是遠房親戚,文革結束後便來到京家,已經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京舒自記事起便管他們叫福伯福嬸,記憶裏他們在京家永遠忙忙碌碌,除了照顧三叔的生活,他們還承擔起了京家老宅內的所有日常雜務。
現在三叔和福伯福嬸,都喜歡上了這個出現在京家老宅裏的女孩,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在心裏盼望秋天的一場婚禮,這樣,沉寂許久的京家老宅,必定會因為喜慶而煥發出許多生機。
秋天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大家,這個酷熱的夏天還沒有結束。
“鈴鈴鈴……”
京舒房中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沉睡中的京舒伸手試圖抓起電話,但手伸錯了方向,抓了個空。京舒眼睛還緊閉著,順手抓起柔軟的枕頭壓在了頭上,電話鈴聲便小了許多,這樣,他又能繼續沉睡了。
“醒醒,快接電話。”耳邊響起安曉惠的聲音。
肩膀被搖晃了幾下後,京舒終於不情願地睜開眼。安曉惠已經打開了床頭櫃上的燈,可以看見對麵牆上的掛鍾指向三點。這個時候,有誰會打電話來呢?
京舒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不情不願地抓起電話,另一隻手把安曉惠攬在懷裏。電話鈴聲已經響了不短的時間,但它仍然持續不懈地響著,似乎京舒不接電話,它便要這樣一直響下去。
“京舒吧,是我,肥馬,我現在就在你門外了。”電話裏的聲音說。
京舒恍惑了一下,覺得屋裏的光線跳躍起來,像是波光鱗鱗的水麵,又像是接收不到信號的電視機裏的雪花。但僅僅是一瞬間,一切便都恢複了正常,京舒的思維也回到了現實的軌道上。這時,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形象出現在他腦海裏,那就是肥馬,他高中時的同學。
京舒皺了皺眉,記憶中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肥馬了。肥馬無疑曾經是他最親密的夥伴之一,但他現在偏偏想不起來究竟什麼時候沒有了肥馬的消息,換句話說,他根本記不起來最後一次見到肥馬是在什麼時候。因為此刻心頭的疑問,他知道自己今晚必定要下樓去見他,但因為懷裏的安曉惠,他猶豫了一下。
“京舒,今晚隻有你能幫我,要不,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肥馬帶著哭音說。
京舒又沉默了一下,這才道:“我這就下去,你稍等一會兒。”
掛上電話,京舒衝安曉惠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安曉惠並不在意,隻是隨口問:“誰這麼晚還來找你,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京舒淺淺一笑:“沒事,是我高中一個同學,可能碰到了什麼難處。”他頓一下,接著說,“那家夥叫肥馬,你隻要想一下河馬的樣子便知道他的模樣了。”
安曉惠婉爾一笑:“那呆會兒我真得下去看看河馬長什麼樣。”
京舒披上睡衣出了房門,這麼晚了怕驚動三叔跟福伯,所以他盡量放輕腳步。到了樓下,出了廳門,還要穿越一個十餘米長的院落。院裏花木蔥榮,但因為天熱,所有的枝葉都顯得焉焉巴巴的。這天真的太熱了,半夜時分,露天裏仍然可以感受到一股熱氣彌漫。京舒這時還在想上次見到肥馬是在什麼時候,他腦袋都想得有點痛了,卻還是想不起來。
打開院門,門外的月光地裏,站著一個矮胖子。矮胖子其實個子並不算矮,一米七的中等個頭,但因為人胖身子太寬,看起來像一個圓溜溜的西瓜,給人特別敦實的感覺。這人留著短短的寸頭,腮幫上的肉墜下來,隨著喘氣還在輕微晃動。他上身穿件白襯衫,此刻整個懷都敞著,露出像女人樣雪白的胸脯和肚皮,上麵滲出一片汗珠。他實在太白了些,臉龐在月光下都有些煞白了。
他當然就是肥馬了,他的體態特征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可以一眼認出他來。
肥馬站在京舒對麵,神情略顯尷尬,他滿是贅肉的臉上堆出些笑容:“這天真是太熱了,像要把人給蒸熟了。”
京舒盯著他看,覺得麵前的人有些陌生。
“進去給杯水喝吧,我真要熱死了。”肥馬伸手擄了一下腦門上的汗,誇張地張大嘴,伸出舌頭,像狗一樣喘氣,好像這樣就能散熱一般。
京舒往邊上讓了讓,肥馬便笑嘻嘻地從他跟前進門,輕車熟路地穿越庭院,往樓底的廳堂裏去。
站在樓底的回廊下,肥馬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廊下的陰影正好從他的脖子底下穿過,他的腦袋便都隱藏在了黑暗裏。
“京舒,這回你要不幫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肥馬的聲音裏帶上了些哭音。
京舒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看見肥馬脖子以下的身體顯露在月光下,身上忽然有了些寒意。今年夏天真的太熱了,京舒身上出了層薄汗,現在這些汗便冷冰冰地附在身上,極不舒服。
“到底出了什麼事,能幫的我幫你,不能幫的我也沒辦法。”京舒說。
肥馬身子動了動,京舒能看見他半邊煞白的臉了:“你再借我點錢吧,有三千塊就行,隻要我度過今晚的難關,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你。”
“你又開始賭了!”京舒脫口而出,“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沒賭,我發誓再不賭了,這麼晚了我來找你借錢,是幫我媽治病用的。晚飯那會兒她還好好的,半夜裏下床倒了杯水,不知怎麼就暈倒了。送到醫院,醫生說是中了風,得住院。可我們家裏沒錢了,不要說住院費,就連吃藥打針的錢都沒有了。否則,我能這麼晚來打攪你嗎?”
“你說的是真的?”京舒猶豫了一下。
“我保證沒有騙你,如果我說假話,讓我出門就讓車給撞死!”
京舒從鼻子裏往外哼了一聲,望向肥馬的目光裏滿是蔑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你要再敢騙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這些年,你可沒少騙我。”
肥馬身子向前進了一步,整個腦袋都從簷下的陰影裏露出來。他的臉像是抹了層濕石灰,白得僵硬:“京舒你放心,你就是借我幾個膽我也不敢再騙你了。”
京舒又哼了一聲,心裏已經煩透了麵前這個胖子。他想到安曉惠還在樓上等著他,便想去取了錢來快些打發他走人。他擺擺手,示意肥馬站在原地,自己推開廳門,卻驀然發現門裏的黑暗中站著一個人影。
京舒嚇了一大跳,身上瞬間又出了層冷汗。肥馬看他神色有異,便順著他的目光往門裏看。肥馬也嚇了一跳,整個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京舒已經看清了站在門邊的人是安曉惠。
安曉惠穿了件短袖的圓領斜襟短衫,白色的絲綢麵料上,彩色絲線繡出墨綠色的荷葉蓮花。她的頭發不知什麼時候盤了起來,隨隨便便用一根紅木的針簪穿過。她的手上,捏著一柄繪有仕女圖案的團扇。她的整個人靜靜地佇立在黑暗裏,像是已經完全融入到了黑暗之中。
京舒趕忙上前拉住她,輕聲道:“你怎麼下來了?”
安曉惠在他耳邊低語說:“你不是讓我下來看看河馬是什麼模樣嗎?”
京舒啞然一笑,拉住她的手與她一塊兒上樓:“你現在見到河馬是什麼樣了,其實我這同學小時候長得挺正常的,就是有一次得了病,在醫院裏被醫生打錯了針,身子就像氣球一樣迅速鼓了起來,皮膚也白得像個女人。”
“如果半夜裏見到他,還真有點嚇人。”安曉惠輕聲說。
“他這人模樣嚇人,其實膽挺小的,以前跟我在我的後頭,都被我罵怕了,有時候見到我都躲。”京舒攬著安曉惠的肩頭,“你去睡吧,我給他取點錢打發他走就回去。”
安曉惠答應一聲,到臥室門邊忽然站住:“你可快點回來。”
這一刻,京舒心裏生出許多柔情來。他的唇輕輕在女孩的唇上碰了一下,點頭道:“放心好了,很快,我很快就回來。”
去書房裏取了錢,京舒到樓下遞到肥馬手中。肥馬像女人樣多肉白皙的手汗津津地碰到了京舒的手,京舒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覺。肥馬的手冰涼,根本不像他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熱。肥馬還在不住出汗,他已經連續兩次用衣襟的下擺來擦汗了。京舒遲疑了一下,猶豫著說:“你真的那麼熱?”
“天太熱了,火龍下凡,我們這些胖子非得被熱死不可。”
京舒看肥馬把錢抓在手裏,麵上現出那麼多諂媚的表情,心裏又煩了。他擺擺手:“好了好了,你要沒什麼事就回去吧,你媽還在醫院等你呢。”
肥馬應一聲,點頭哈腰地說:“我這就走,不耽誤你睡覺了。”
他往門裏瞅了瞅,眼神裏忽然多了些曖昧:“剛才那小姑娘誰呀,什麼時候又換人了,也不給哥幾個言語一聲。”
京舒生氣了,重重一巴掌扇他腦門上:“她是誰不關你事。”
肥馬嘻嘻笑著,轉身穿越庭院,往大門口去。京舒下意識地跟在後麵,目送肥馬出門。他已經在裏麵關上大門了,忽然又打開,站在屋簷下衝著已走出五六米遠的肥馬道:“肥馬!我們上次見麵是在什麼時候?”
肥馬停下轉身,臉上還是嘻嘻笑著:“京舒你開什麼玩笑,我們這拔人裏就數你記性最好了,我們上次什麼時候見麵你會不記得?”
肥馬哈哈笑著,竟然不理京舒,徑自轉身離開了。
京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裏竟然有種悵惘,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一般。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回到樓上,他仍然神思恍惚,心裏被一種無端的鬱悶充滿。
進到房裏,安曉惠正倚坐在床上等他回來。安曉惠換上的那身繪有荷葉蓮花的斜襟短袖上裝,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極古典的女子,這跟京舒初次見到她時那個新潮的女孩簡直判若倆人。京舒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又生出來了,他遠遠地注視著床上的女孩,有種迫不及待上前擁抱女孩的願望,但同時,又覺得像在欣賞一幅畫,自己的任何舉止,都會驚擾畫中的人,那樣,安曉惠就會像水波中的倒影一樣,在一陣漣漪過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京舒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到了和安曉惠的愛情之中,因為愛而心生怯意。
安曉惠在他的懷裏已經睡去,京舒醒著,思維卻已變得模糊。房間裏開了空調,溫度適中,但京舒卻感到很熱,心裏像有團火,而皮膚卻冷冰冰的。今夜似乎發生了些什麼,京舒已經感覺到了心底某個角落開始不安,但卻無法尋找到不安的根源。他因此變得精神恍惚,偏偏睡意對他又若即若離,不肯讓他解脫。
今夜外麵的月華泛著橘紅的光暈,它們透過花格窗欞斜射到床邊。這是京舒經曆的最熱的夏天,連月華仿佛都變得灼熱了。花格窗欞前邊,插著一隻彩色的五角紙風車,沒有風,風車卻在輕輕地轉動。京舒想起風車是傍晚時安曉惠自己折出來的,安曉惠的手很巧,折出來的風車精致極了,五角風葉上,還被她染上了不同的顏色。
京舒的心裏,很快又被安曉惠占滿。他好像是親了親身邊女孩的額頭,抑或沒有,接著睡意忽地襲上來,他終於沉沉睡去。
6、井壁上的地鱉蟲
我在第二天中午就知道了那晚發生的事。
這天清晨,京家老宅像以往一樣靜謐。時間剛過七點,京柏年已經挑著鳥籠從外麵回來。這些年的將養,已經讓當年那個骨瘦如柴的京家老三身體發福,沒有人會再把他跟一個精神病患者聯係起來。事實上,京柏年十餘年前從精神病院出來之後,神智正常,已經與常人無異。那場大病耽誤了他的青春,病愈後他變得清心寡欲,對婚嫁之事絲毫提不起興趣來,因而至今仍獨身一人,看來是要獨自終老一生了。京柏年在生活中惟一感興趣的就是養花養鳥,現在京家老宅前麵的庭院裏,已經讓他與福伯料理得花木蔥榮。每天早晨,天不亮,他就會挑上他的四隻寶貝鳥兒去海城北郊的薔薇河畔遛鳥。薔薇河畔每天聚集了很多像京柏年這樣的老頭,大家以鳥會友,倒也悠閑自在。京柏年玩鳥,但對鳥的品種卻並不講究,他的四隻鳥兒隻是一般的畫眉,都是自小便開始調教,就是開了鳥籠門也不會飛走。
京柏年出門遛鳥的時候,福伯也開始在庭院裏修剪擺弄那些花花草草。福伯十餘年前自京柏年出院起,從老家來到海城,便一直呆在京家老宅裏。如今十餘年過去了,福伯已經習慣了城市的生活,他惟一保留的是在鄉下時額下的一縷胡須。如今胡須已盡花白,削瘦的福伯看上去便多了幾分仙風道骨。
這天進門的時候,京柏年看到蹲在花叢中的福伯,突然想到今年福伯已經七十歲了,便想著抽空跟京舒說一聲,今年替福伯做回壽。
京柏年將四隻鳥籠掛在回廊下,從晾衣繩上取了一條毛巾擦汗。這天真是太熱了,才七點鍾,天上的日頭便又毒又辣,像是要把整個城市都烤焦一般。京柏年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大聲衝著回廊西側的廚房叫福嬸。
福嬸應一聲從廚房裏出來,一件藍布的短袖襯衫已經濕了一半。
“三爺,酸梅湯我一早就煮好了,知道你回來要喝,剛才我已經用瓶裝了吊到井裏陰涼,這會兒也該差不多了。”
京柏年聽了便笑:“這天熱得反常,一天下來飯都不想吃。如果沒了你做的酸梅湯,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
福嬸便搖頭謙卑地道:“三爺說笑了,這人哪能不吃飯呢。”
京柏年不再多言,將毛巾搭在脖子上,彎腰時發現放在廊下長石凳上的香皂用完了。他正要說話,福嬸已經回身去屋裏取了塊新的,遞到他的手中。這時,京柏年心裏想對福嬸說聲“謝謝”,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這麼些年,獨身的京柏年生活方麵一直受到福伯福嬸的照顧,開始的時候京柏年想這是他們應該做的,京家每月都要付給他們報酬。但隨著年齡漸大,這種想法已經徹底改變。京柏年記憶中,有無數個午後或者黃昏,都是福伯福嬸陪著他坐在庭院裏打發那麼多無聊的時間,大家雖然有一句沒一句地也聊不出什麼來,但那種有人陪伴的感覺,卻還是讓京柏年的心裏生出無限的溫馨感受。
京柏年已經是個快六十的老人了,害怕寂寞似乎是所有老人的通病。
這年夏天,每天早晨遛鳥歸來,京柏年都要到後院中去衝涼。後院裏有口水井,還是京家老宅初建時打的,距今已有近百年的曆史。井壁雕有青龍圖案,水源從未枯竭過,每年夏天,井水沁涼。京柏年便將福嬸做的酸梅湯裝瓶,用繩子懸到井中,陰涼過後喝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這天也不例外,京柏年從回廊下徑自轉往後院,那邊的福嬸便也回廚房去忙活早飯。過了一會兒,先是福伯慢吞吞地從花草叢中回來,在門前的水龍頭上洗手,然後,京舒與安曉惠也從樓上下來,京舒的手搭在安曉惠的肩上,倆人親親熱熱的樣子。京舒原本每天早晨都會坐三路車去桃花山,但隨著安曉惠搬到家裏來住,這一習慣很輕易便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