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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3、堅守

安曉惠斷定京家老宅一定有什麼古怪,否則,為什麼會接二連三發生這麼多事呢?首先是後院井壁上爬滿了地鱉蟲,接著便是三叔京柏年精神分裂,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事隔一個星期,福伯又離奇死去。如果這些都是偶然,那麼這些偶然也太巧合了些。

現在,京家老宅裏就隻剩下她和京舒了,京舒雖然可以不用上班每天呆在家裏,但是,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陪在她的身邊。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會驚恐地盯著房門,生怕突然之間門外會走進一個怪物來。

大頭娃娃。

大頭娃娃的傳說已經在海城流傳了幾十年,京舒雖然輕描談寫地就否定了它,但是在安曉惠心裏,還是堅信大頭娃娃必定真的存在。傳說的流傳需要深厚的社會基礎,大頭娃娃能流傳這麼時間,且深入人心,必定有它的真實性。如果大頭娃娃真的存在,那麼,它或許真的和京家有著扯不斷的關係。

安曉惠沒有跟京舒說起心中的疑惑,但她恍惑不安的神情與時刻流露出的驚懼,卻讓京舒心情愈發沉重。

他是不相信大頭娃娃的傳說的,特別是傳說中大頭娃娃具有的那種帶來災難的力量。但是,發生在京家老宅的這些事,卻讓他的心受到極大的震顫。如果說三叔的精神分裂與福伯的死亡,在將來都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那麼,肥馬六年後深夜來訪,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用理性來解析的。

他不得不承認,也許這世界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也許在京家老宅內,真的還隱藏著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可是,麵對安曉惠的驚恐與不安,他必須堅定自己的態度。京家老宅是他的家,他不允許有人對這裏產生絲毫的懷疑。所以,他還是很堅決地對安曉惠說:“有我在,你不用害怕,我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他的心已虛了。

他發現自己現在對安曉惠,不知覺中多了種依戀的心理,還隱隱有種負疚感。是他帶安曉惠來到京家老宅,讓她目睹了一樁樁離奇的事件,所以,他有責任幫助女孩驅除恐懼。另外,如果安曉惠離開京家,那麼,在這百年的老宅裏便隻剩下他一個人。就算剩下一個人,他也會在京家老宅裏呆下去,隻是,那樣的處境想起來便有些讓人心悸。

安曉惠對京舒的保證保持沉默。

這天傍晚,京揚的豐田車停在了老宅門口,京揚進得門來,將一串嶄新的鑰匙放到京舒的手中。

“這是我在新區的一套房子,早就裝修好了,本來想當紅包給人送出去,但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家裏出了這麼多事,我看你先過去住一段時間吧。”

京舒握著鑰匙,心已經動了,但是,安曉惠在邊上向他匆匆一瞥,他從中看到了深深的解脫。他的自尊心立刻受到了傷害。如果逃避可以解決問題,那麼他就不用給安曉惠那樣的保證。諾言代表著一個男人的尊嚴,京舒絕不會做那種踐踏自己尊嚴的事,所以,他把鑰匙還到了二哥的手中。

“我們在這裏住得很好,你的房子,還是送給該送的人吧。”他說。

京揚和安曉惠同時露出驚詫的神色,這讓京舒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他望著京揚,鄭重地道:“二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這麼些年,你對我的照顧已經夠多。家裏發生了這麼多事,如果是意外,那麼我根本就不用害怕。如果不是意外,作家京家的人,我有責任去弄清楚原委。我們京家老宅在海城已經存在了近百年,如果我們都離開它,那麼它便名存實亡了。我們祖祖輩輩在這裏住得都很好,我不相信到了我們這一代,它偏偏就會搞出什麼花樣來。所以,我一定會住在老宅裏,哪怕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人。”

說到最後時,京舒的目光掠過京揚,飄到了安曉惠的身上。安曉惠怔怔地望著他,竟似已經說不出話來。

京揚離開了,但他還是堅持留下了鑰匙,他說那所房子反正現在空著,鑰匙就留在這裏,如果京舒什麼時候需要,隨時可以過去。

京家老宅裏又剩下京舒與安曉惠兩個人了,這晚空氣裏流淌著些不和諧的氣息。晚飯是安曉惠做的,京舒跟往常一樣,吃完飯,檢查了一下門窗,便回樓上臥室。最近京舒不去桃花山,在家做一篇關於海城地區古城考察的論文。在海城周邊縣城裏,分布著近二十餘座漢代古城,年初的時候,京舒便逐一進行了實地考察,收集了大量的資料和標本,現在正好借這段空閑的時候來完成論文寫作。以往京舒開始工作前,總要與安曉惠聊上一會兒,有時還會把安曉惠攬在懷裏親熱一番,但今天,不知道是心情不好,還是有意躲著安曉惠,安曉惠收拾完回到樓上時,他頭也不抬,專心翻閱一本縣誌。

安曉惠在床邊坐了會兒,幾次偷眼看京舒,幾次站起來,又幾次坐回了原處。她知道京舒在故意冷淡她,這個敏感的男人完全明白她心裏想什麼,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故意冷淡安曉惠,其實隻是一種自我保護。

安曉惠是個聰慧的女孩,她與京舒走到一處時間雖不是太長,但她已經完全明白京舒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些年,京舒雖然行事低調,但他以往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做事不拘規程,對秩序有種天生的排斥心理。這種性格當然跟他的家世背景有關,有錢人家的少爺大多如此。這種性格早已在他身體裏根深蒂固,縱使他有心改變,但也會在不經意之間顯露。

今晚京舒的表現有點孩子氣,安曉惠有心想去婉轉地化解他心裏的鬱結,但看他板著臉正襟端坐的樣子,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安曉惠倚坐在床上昏昏欲睡,那邊的京舒轉過頭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長長歎一口氣,走到女孩的身邊。

安曉惠瞬間睜開眼睛,倆人對視了片刻,終於一齊在臉上露出笑容。

安曉惠攬住了京舒的脖子,在他耳邊道:“你生氣的樣子就像一個小孩,我看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京舒皺著眉頭,嚴肅地道:“不許氣,也不許笑。”

安曉惠忍不住笑道:“那我還能做什麼嗎?”

“就許你老老實實呆在這裏,一輩子跟我在一起。”

安曉惠感動了,這時候,她分明從京舒的眼裏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執著和堅強。這樣的男人,豈非正是她要尋找的?

於是,所有的鬱結都在這一刻冰消雪融,京家老宅裏現在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這裏已經完全是他們的世界。這一夜,倆人都熱情似火,仿佛一定要將自己完全熔化方才罷休。

第二天一早,京舒睜開眼,安曉惠已經笑吟吟地站在了床前。她這天早晨顯然刻意打扮過了,臉上的妝濃,看起來頗有幾分嬌冶的氣息。衣服也換上了京舒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一身,緊身的牛仔短褲,寬寬鬆鬆的黑色短袖T恤,隻是一頭黑發來不及染成黃色。但就是這樣,已經讓京舒眼前一亮了。初次見到安曉惠時內心的那種震顫,瞬間又回到了他的心裏,他覺得女孩像個降落凡塵的精靈,她來到他身邊,就是要讓他來保護她,憐愛她的。

“你還記得我們多久沒有出去玩了?”安曉惠笑吟吟地說。

“這種天氣能上哪去玩?”京舒嘟囊了一句,“還沒開始玩,人就得被曬暈過去,你出去一身細皮嫩肉,回來別人準保把你當印尼華僑。”

安曉惠嘻嘻笑著說:“隻要你不嫌棄,就算我成了非洲土著也沒關係。”

京舒苦著臉搖頭歎息:“我怎麼會嫌棄你,非洲女人生完孩子後身體會急劇膨脹,隻要到時你不嫌棄自己的水桶腰,我也就放心了。”

安曉惠轉一個圈子,頭高高仰起,鼻孔裏輕輕“哼”一聲:“能有這樣的水桶腰,我已經很滿意了,我怎麼會嫌棄呢?”

她走到床邊,伸手拽住京舒的胳膊:“別貧嘴了趕快起吧,今天的天氣還真不錯,剛才我到外麵去過了,有風,太陽也好像沒平時那麼毒。”

京舒手上稍稍用力,便把安曉惠拉到了床上:“你穿成這樣,我怕帶你上街讓別人搶了去,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你放心好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沒有人能把我從你身邊搶走。”

京舒抱緊了安曉惠。

一個好女人可以給一個男人帶來莫大的自信,這一刻,京舒心內被愛情的力量充滿,隻覺得真的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從他身邊搶走這個女孩。

這一天,外麵真的好像沒平時那麼熱了,也或者,是因為牽著安曉惠的手。安曉惠今天精靈樣的打扮讓她成為街道上最靚麗的風景,一路走過,她的身上不知落滿多少眼球。她時刻挽著京舒的手,或者偎在他的身上,絲毫不把路人驚羨或者詫異的目光放在眼裏。倒是京舒這些年低調慣了,如此招搖地在街上走,反倒有些不習慣。但是,路人的目光波及到他時,還是讓他的心底生出許多驕傲來。

人類的智慧在現代社會裏已經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縱使在如同烘爐的城市裏,你依然可以找到很多休閑的好去處。海城所有大商場裏都冷氣十足,街道上冷冷清清,商場裏卻熙熙攘攘,人們就是不想購物也想來享受這免費的冷氣。

京舒與安曉惠打車到了海城最繁華的海雲街上,這裏高樓林立,幾可遮天蔽日。安曉惠像一個典型的城市少女,在商場裏由著性子試穿那些價格昂貴的服飾,在最後總是空手而去。京舒有心要為她買上一些,她卻搖著頭不答應。

“你看那些價格越高的衣服,穿在人身上越像一副盔甲,還是到街邊買些便宜貨,穿身上該幹嘛幹嘛,髒了壞了也不心疼。”

京舒不得不承認安曉惠的話在理,就像她身上的地攤貨,擱一塊兒也值不了幾個錢,但是,這些衣服因為穿在安曉惠身上而變得光彩照人。

光彩照人的其實是安曉惠而不是衣服。

中午的時候,京舒帶安曉惠去了音樂廚房,這裏環境優雅,而且老板是一位音樂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她不僅生得美麗,而且彈得一手好鋼琴,經常在大堂裏為客人演奏。這天,漂亮的女老板為大家彈奏的是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中的一首,京舒與安曉惠都不太熟悉鋼琴曲,但卻也聽得興味盎然。那優美的旋律像是涓涓細流流進人心裏,讓你的心緒變得寧靜,如果身邊再有愛情,那種感覺就是溫馨了。

下午,安曉惠要去遊泳,京舒便帶她去了鬱洲路上的紅海娛樂城。紅海娛樂城裏有海城最好的室內遊泳池,不僅環境幽雅,而且水溫適中,安曉惠換上一身黑色的連身浴衣,雪白的肌膚在黑衣的映襯下,閃現出玉一般的光澤。而到了水中,安曉惠變成了一條魚,她在水波中自由地遊動,京舒需要專心致誌地盯著她,否則,一不留神,她就會從視線裏消失。每到這時,京舒都會在水中茫然四顧,內心有種莫名的恐慌。直到安曉惠嘻嘻笑著從遠處遊來,或者很突然地從他麵前的水中露出頭來,京舒緊繃的神經這才舒緩下來。他上前抓住安曉惠的手,緊緊地抓住,好像跟她已經分開了好久。

離開紅海娛樂城,已經是下午五點鍾,站在繁華的鬱洲路上,安曉惠一臉的快樂。她說:“累了,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吧。”

安曉惠臉蛋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額頭兩鬢的絨毛被汗濕沾在了腦門上,看著像極了一個貪玩的小女孩。京舒憐惜地挽著她的肩膀,四處張望了一下。

在他們的對麵,隔著一條街道,有一座二十二層的大廈,臨街的樓麵全部是明晃晃的藍色玻璃,在陽光下灼然生輝,讓人不敢仰視。

京舒想起來了,這座大廈的名字就叫鬱洲大廈,在大廈的第八層,是一家名叫金鼎的證券公司,金鼎證券公司的老板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二哥京揚。

京揚八十年代中期涉足商海,一直從事傳統的商業貿易。那會兒做生意其實很簡單,隻要你肯吃苦,而且能把計劃付諸實施,再加上有一些商業頭腦,很容易便能賺到第一桶金。京揚那時便靠著從廣州販運一些當時所謂的新潮生活用品起家,短短三年間,便賺到了第一個一百萬。京揚搞販運零售並不在海城,而選擇了與海城相鄰的一個省會城市,他重回海城的時候,一下子就將一個年輕富豪的氣勢顯露在海城人麵前。那時,人們背地裏議論起這個頗有傳奇色彩的年輕人時,都會發出相同的感慨:“京家在海城注定是要與從不同的。”

京舒這幾年隻來過京揚的證券公司幾次,所以前廳裏的接待小姐並不認識他。待京舒指明道姓來找京揚,小姐客氣地把他帶到會客室,說總經理正在接待一名重要的客人。京舒與安曉惠本來就是上來稍坐打發一下時間,安曉惠借此來參觀一下京揚的工作場所,所以倆人也不著急,一邊聊天一邊等京揚出來。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京揚大步踏進會客室,見到京舒,十分高興,問京舒今天怎麼會想起他這個二哥來,京舒便說今天在外麵玩了一天,路過這裏,順便帶安曉惠上來看看二哥的公司。京揚衝著安曉惠笑道:“你就得沒事帶我這個弟弟出來轉轉,他是學考古的,如果再不跟這個社會多接軌,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就得自己考察自己了。”

安曉惠在京揚麵前略有些羞澀,但她這時還是取出適才上樓之前,在樓下一家精品店裏買的一份小禮物遞給京揚:“這是在樓下買的,也值不了幾個錢,但因為是第一次到二哥的公司來,不能空著手,希望二哥不要嫌棄。”

京揚毫不客氣,接過來在手中掂量掂量:“好,既然是弟妹買的禮物,我這個當哥哥的不喜歡也得喜歡。”他拍拍京舒的肩膀,“走,我們現在就去把弟妹的禮物擺到我的辦公室中。”

京揚的辦公室,看起來像一個圖書館,三麵牆的落地書櫃,讓人進入便能被書的力量震懾,同時,對房間的主人心存敬意。實際上京揚並不是那種用書來裝點門麵的人,他在青年時便博覽群書,而且過目不忘,在學校裏素有神童之稱。後來涉足商海,錢賺得越來越多,書也讀得越來越多。他讀書範圍涉及財經、政治、文藝、哲學等多個領域,這使他無論出現在任何場所,都能輕易成為受人囑目的焦點。京家在海城重新倔起,其實都是他一人之功。

安曉惠送給京揚的禮物是一個不鏽鋼的旋轉儀,它由兩層空心的圓環組成,內環做成了地球狀,外環是一隻手的輪廓。你隻要輕輕觸動,兩隻圓環沿著不同的方向旋轉,這中間使用了力學的一些原理,兩隻圓環的旋轉可經持續很長時間。京揚顯然真的很喜歡這件禮物,把世界攬在掌心,這足以激起一個男人心中的豪情。他當著京舒與安曉惠的麵,把旋轉儀擺放在了自己辦公桌上。

在旋轉儀的邊上還有一個像框,裏麵照片上,是京家這一代三兄弟的合影。京舒年齡要比兩個哥哥小上十餘歲,但他擠在兩個哥哥中間,翹起腳尖攬著兩個哥哥的肩膀,一副飛揚跋扈的神情。他左邊的京揚雙手掐腰,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絲毫沒有日後海城大鱷的氣勢,相反,在三兄弟中最見平和。站在京舒右邊的是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發短,根根向上直豎,眼睛很深,但目光犀利,給人不太好親近的感覺。

此人自然就是京家這一代的大少京雷了。

鐵羅漢京雷的大名,足以震懾黑白兩道。

14、塞外飛仙

京揚今天接待了一位對於金鼎證券來說非常重要的客人,他的名字叫杭勇。杭勇供職於一家名為華泰的基金管理公司,職務是基金經理。華泰基金管理公司市場拓展一直很慢,就算在滬深股市大發展那些年,它在全國基金企業列表中仍然名列倒數第二。金鼎證券和華泰基金並沒有業務上的往來,杭通和京揚的關係也僅僅是好朋友。但是熟知內情的人卻知道,杭通能夠坐上現在的位置,全靠當年京揚的點拔,或者也可以說,當年是京揚帶杭勇進入證券行業。

九十年年代中期,京揚初涉證券界,便以幾次成功的戰役顯露出了他不同凡響的氣勢。曾經有段時間,他長住深圳,因為那裏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不少經濟試點都是在那裏開始的,那裏人們對股票的認識要比內地城市早得多。京揚就是在那段時間認識了杭勇。

杭勇那時在一家內地城市學校裏當美術老師,他還是一名出色的油畫家。那一年,他參加了華夏藝術家畫廊承辦的全國油畫巡回展,來到了深圳。油畫當時在中國還不被一般老百姓關注,但隨著人們投資購買力和藝術鑒賞水平的提高,在西方藝術品市場上占有相當份量的油畫,作為收藏的一個門類,正被國內的收藏與投資者所關注。盡管油畫進入中國市場僅有幾年時間,起步較晚,但其發展速度卻並不慢,近年來,油畫的收藏者、投資者以及畫廊、拍賣公司等中介機構日漸增多,市場呈現上行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