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回在這裏許我麵會友人的時候,我盡力地試著愉快,並且顯出我底愉快,使從城裏遠道跋涉到此地來看我的人能夠得到一點報酬。我曉得這隻是很小的報酬,他是我確實覺得這是最能使得他們歡喜的一種報酬。在上星期六我會到R,隻一個鍾頭,我十分地試著去表現出在我們會麵時所真正感到的快樂。我在這裏為我自己所造成的種種思想和見解,為我到獄中來現在才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生底欲求這事實,證明我是一點也不錯的。
在我前麵有許多要做的事情,假如在我被允許去完成這些事情底一小部分之前死了,我以為是一出可怕的悲劇。我在藝術和人生中認到新的發展,這些新的發展都是達到圓滿之域的新的樣式。我希望我為了開發可叫做新世界的東西而生活。你要知道這新世界是什麼嗎?我想你能夠猜到這新世界是什麼的。這新世界就是我向所生活的世界。悲哀和悲哀教給於人的一切,就是我底新世界。
我從來是全然為了快樂而生活的。一切痛苦和悲哀我都規避的。這兩者,我都憎恨。我決心盡我底力量去抹殺這兩者,這就是說,把這兩者當作不圓滿的樣式。這兩者是公開於我底生活底計劃的。這兩者在我底哲學中也沒有位置的。懂得人生底全體的我底母親,常常引歌德(Goethe)底句子給我聽——我想這是加萊爾在幾年前一本給伊的書上所寫的,並且也是他翻譯出來的:
永遠不在悲哀中吃他底麵包的人,永遠不在哭泣和等待天明中以過他底夜的人——天之諸力嗬,他們是不知道你的。
這是為拿破侖所虐待的高貴的普羅士女皇在伊底屈辱和流放中常常引來誦讀的句子。這也是我母親在晚年底惱悶中常常引來誦讀的句子。我那時絕對地不能接受或承諾這些句子中間所藏著的重大的真理。我不能了解彼。我現在很記得,我那時怎樣告訴我母親說我不願在悲哀中吃我底麵包,或者在哭泣和等待苦楚的黎明中過夜。
我料不到這是運命為我儲蓄的一件特別的東西,而在我生底完全一年間,除了悲痛之外什麼也沒有做。他是我應該有的一份已給我了。我在最近數月內,從經過了種種可怕的困難和努力之後,已能了解隱藏在痛苦底核心中的教訓中底一部分了。隻能空唱名句而不能懂得的僧侶們和一般人,常把痛苦當作一種神秘的東西講。其實,彼是一種啟示。人們靠了彼,才能識別從前所沒有識別過的東西。更靠了彼,人們才從另外一個立腳點去接近曆史底全體。關於藝術方麵,從前從本能上模糊地覺到的,現在不論在感情上和理知上都能用十分明了的靈觀和十分強烈的感覺去實現出來。
我現在悟到悲哀是人所能表現的最高的情緒,是一切偉大的藝術底典型和試金石。藝術家所常常憧憬的是一種生存底法式,在這裏邊,靈和肉是合一而不可分的,在這裏邊,外部是內部底表示,形式是一種啟示。關於這種存在的樣式,並不稀少。在某瞬間,青春和專以青春為主的藝術,是為了我們當作模型的;在別一瞬間,我們在印象底微妙與銳利這一點上,在宿於外物之內而把土地和空氣,霧和都會,都一樣地化成他底衣裳這靈底暗示這一點上,在種種氣質,調子和色彩底病的同情這一點上,到近代風景畫底藝術已經為我們圖畫地實現到古希臘人在雕塑中所曾實現的那樣完成的地步了。至於使一切目的完全吸收在表現底中間而不相分離的音樂,是我所要說的一個複雜的例子;兒童和花卉是我所要說的一個簡單的例子。他是悲哀,在人生和藝術中,都是終極的典型。
在歡喜和哄笑底後麵,也許有粗惡,生硬和無感覺的一種稟性吧。他是在悲哀底後麵,卻常隻有悲哀。悲哀不像快樂,是不戴假麵具的。藝術上的真理,不是本質的觀念和偶然的存在之間底照應。這不是對於影的形底類似,也不是水晶裏映出來的形對於形自身底類似。這不是由空山底回響,也不是以月顯月,以娜仙綏斯顯娜仙綏斯的山穀間底銀白色的泉水。藝術上的真理,是物和物底自身相一致,是內部底外的表現,是靈魂底化身,是帶有精神的肉體本能。因為這理由,所以沒有可比之悲哀的真理了。並且有時我覺得悲哀是我底唯一的真理。別的物像,也許是為使人盲目,使人飽滿而造的眼或欲求底幻像。可是由悲哀卻造了種種的世界;所以在嬰兒或星球底誕生,便有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