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的氣功熱,伴隨著易經熱、佛老熱、特異功能熱、風水命相熱,正成為世紀末的精神潛流之一。這種現象與國外的一些尋根、原教旨、反西方化動向是否有關係,暫時放下不談。這裏需要指出的是,中國傳統文化蘊積極深,生力未竭,將其作為重要的思想資源予以開掘和重造,以助推進社會進步以助療救全球性的現代精神困局,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已經開始了的一個現實過程。但事情都不是那麼簡單。就眼下的情況來看,氣功之類的這熱那熱,大多數止於術的層麵,還不大具有一種新人文精神的姿態和偉力,能否走上正道,導向覺悟,前景還不大明朗。耍弄迷信騙取錢財的不法之徒且不去說它。大多數商品經濟熱潮中的男女洋吃洋喝後突然對佛道高師們屏息景仰,一般的目的是為了健身,或是為了求財、求福、求運、求安,甚至是為了修得特異功能的神手聖眼,好操縱麻將桌上的輸贏。總之一句話,是為了習得能帶來實際利益的神通。這些人對氣功的熱情,多少透出一些股票味。
神通利己本身沒有什麼不好,或者應該說很好,但所謂神通一般隻是科學未發明之事,一旦生命科學能破其奧秘,神通就成為科技。這與佛道的本體沒有太大關係,因此將神通利己等同於道行,隻是對文化先賢的莫大曲解。可以肯定,無論科技發展到何種地步,要求得人心的清靜妙明,將是人類永恒的長征,不可輕言高新技術以及候補高新技術的“神通”(假的除外),可以淨除是非煩惱,把世人一勞永逸地帶入天堂。兩千多年的科技發展在這方麵並沒有太大的作為。這也就是不能以“術”代“道”、以“術”害“道”的理由。楊度早在《新佛教論答梅光羲君》文中就說“求神不必心覺,學佛不必神通”;“專尚神秘,一心求用,妄念滋多,實足害人,陷人左道”。
這些話,可視為對當下某種時風的針砭。
求“術”可能墮人左道,求“道”也未見得十分保險,不意謂從此就有了一枚激光防偽標識。
禪法是最重“道”的,主張克製人的物質欲望,淨濾人的日常心緒,所謂清心寡欲,順乎自然,“無念為本”。一般的看法,認為這些說法涉嫌消極而且很難操作。人隻要還活著和醒著,就會念念相續不斷,如何“無”得了?人在人定時不視不聞惺惺寂寂的狀態,無異於變相睡覺,一旦出定,一切如前,還是擺不脫現實欲念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熊十力曾對“無我”的說法提出過懷疑,認為這種說法與輪回業報之論自相矛盾:既然無我,修行圖報豈不是多此一舉(見《乾坤衍》)?業報的對象既然還是“我”,還被修行者暗暗牽掛,就無異於把“我”大張旗鼓從前門送出,又讓它躡手躡腳從後門返回,開除以後還是留用,主人說到底還是有點割舍不下。
詰難總會是有的,禪師們並不十分在意。從理論上說,禪是棄小我得大我的過程。虛淨決不是括寂,隨緣決不是退屈,“無”本身不可執,本身也是念,當然也要破除。到了“無無念”的境界,就是無不可為,反而積極進取,大雄無畏了——何士光也是這樣看的。在他看來,“無念”的確義當為“無住”,即隨時掃除紛擾欲念和僵固概念。六祖慧能教人以無念為宗,又說無念並非止念,且常誡人切莫斷念(見《壇經》)。三祖曾璨在《信心銘》中也曾給予圓說舍用求體,無體可求。去念覓心,無心可覓。——從而給心體注人了積極用世的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