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製毒犯也可獲一小份科技進步獎了——他們也是一夥發明家,也是一些現代術士,也在尋找快樂和幸福的秘方,隻是苦於項目經費不足,技術進步不夠,藥物的毒副作用未獲足夠的控製,可卡因和K粉就過早推向了市場。
事情是這樣嗎?
道德的核心內容是價值觀,是義與利的關係。其實,義也是利,沒有那麼虛玄,不過是受惠範圍稍大的利。弟弟幫哥哥與鄰居打架,在鄰居看來是爭利,在老哥看來是可歌可泣的仗義。民族衝突時的舉國奮爭,對國族之外是爭利,在國族之內是慷慨悲歌的舉義。義與利是一回事,也不是一回事,隻是取決於不同的觀察視角。
一個高尚者還可能大愛無疆,愛及人類之外的動物、植物、微生物以及整個銀河星係,把小資聽眾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從另一角度看,如此大愛其實也是放大了的自利,無非是把天下萬物視為人類家園,打理家園是確保主人的安樂。如果有人愛到了這種地步:主張人類都死光算了,以此阻止海王星地質結構惡化,那他肯定被視為神經病,比邪教還邪教,其高尚一文不值且不可思議。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道德其實很世俗,充滿人間煙火味,不過是一種福利分配方案,一種讓更多人活下去或活得好的較大方案。一個人有飯吃了,也讓父母吃一口,也讓兒女吃一口,就算得上一位符合最低綱領的道德義士——雖然在一個網絡、飛機、比基尼、語言哲學、聯合國維和警察所組成的時代,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好這一點。
作為曆史上宏偉的道德工程之一,猶太一基督教曾提交了最為普惠性的福利分配方案。“愛你的鄰居!”《舊約》這樣訓喻。耶和華在《以賽亞書》裏把“窮人”視若寵兒,一心讓陌生人受到歡迎,讓饑民吃飽肚子。他在同一本書裏還討厭燔祭和集會,卻要求信奉者“尋求公平,解放受欺壓者,給孤兒伸冤,為寡婦辨屈”。聖保羅在《哥林多書》中也強調世上的神,選擇了最軟弱的,叫那強壯的羞愧。這種視天下受苦人為自家骨肉的情懷,以及相應的慈善製度,既是一種倫理,差不多也是一種政綱。這與儒家常有的聖王一體,與亞裏士多德將倫理與政治混為一談,都甚為接近;與後來某些宗教更醉心於永恒(道教)、智慧(佛教)、成功(福音派)等等,則形成了側重點的差別。
在這一方麵,中國古代也不乏西哲的同道。《尚書》稱“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管字》稱“王者以民為天”。《左傳》稱“夫民,神之主也”。而《孟子》的“民貴君輕”說也明顯含有關切民眾的天道觀。稍有區別的是,中國先賢們不語“怪力亂神”,不大習慣人格化、傳奇化、神話化的贖救故事,因此最終沒有走向神學。雖然也有“不愧屋漏”或“舉頭神明”(見《詩經》等)之類玄語,但對人們頭頂上的天意、天命、天道一直語焉不詳,或擱置不論。在這裏,如果說西方的“天賦人權”具有神學背景,是宗教化的;中國的“奉民若天”則是玄學話語,具有半宗教、軟宗教的品格。但不管怎麼樣,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即置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於道德核心,其“上帝”也好,“天道”也好,與“人民”均為一體兩麵,不過是道德的神學符號或玄學符號,是精神工程的形象標識,一種方便於流傳和教化的代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