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感覺跟著什麼走(2 / 3)

最後,關於個性的感覺也開始在好些作品中稀釋。如果說,玩世不恭和憤世嫉俗在八十年代曾是勇敢的個性,那麼在今天已成為諸多娛樂化作品中“貧嘴雷鋒”們的共同形象,已經朝野兼容蔚為時尚,就像搖滾、麻將、時裝、美容、電子寵物等等,一轉眼成為追隨潮流而不是堅守個性的標誌。卡拉0K取代了語錄歌,國標舞取代了“忠字舞”,棄學下海成了新一輪知青下鄉,你不參與其中簡直就是自絕於時代。市場體製確實提供了個性競出的.自由空間,但在另一方麵,一切向錢看的利欲專製又截堵了個性生成的很多方向,全球經濟一體化對地域、民族、宗教等諸多界限的迅速鏟除,也毀滅了個性生成的某些傳統資源,與法西斯主義和革命造神運動的文化掃蕩沒有什麼兩樣,隻是更具有隱形特點和“自由”的合法性。於是,對於很多人來說,堅守個性倒是一件更難而不是更易的事情了,獲得感覺也是一件更難而不是更易的事情了。昆德拉曾宣稱,性愛是最能展現個性的禁域。但恰恰是性愛最早在文學作品裏千篇一律起來:每三五行就來一句粗痞話,每三五頁就上一次床,而且每次都是用“白白的”、“圓圓的”一類套話以表心曲——這就是有些人自作驚訝的“隱私”?《上海文學》最近一篇評論還發現:恰恰是有些“個人化寫作”口號下的作品,不僅文風、情節、人物上彼此相似,連開頭和結尾都驚人地雷同,這到底是更個人化還是更公共化?

我們可以抹甘油以冒充眼淚,可以鬧點文字癲癇以冒充千愁百怨,但我們沒法掩蓋在很多方麵的感覺歉收甚至絕收——除了顏廢業務還算人氣旺盛。頹廢在這裏不是貶義。頹廢可以成為大瀉偽善的猛藥,是人性多變的真實底線。但文學如果離開了對自然、弱者、個性的感覺,就不能不失重和失血,連頹廢也會多幾分誇飾叫賣的心機,成為一些寄生者紮錢的假麵。

也許,時代已經大變,我們在足以敷用的宣傳品和娛樂品之外已不再需要文學,至少不再需要舊式的經典標尺。比如說我們的視野裏正在不斷升起高牆和大廈,而“自然”不過是一種書本上的概念,不再是我們可以呼吸和朝夕與共的家園。我們無法感覺日常生活中似乎不再重要的東西,也不必對這些東西負有感覺的義務。更進一步說,在某種現代思潮的強詞之下,我們“感覺殘疾”的狀態也許正是新人類的標準形象。人類中心的世界觀,正鼓勵人們弱化對自然的珍重和敬畏,充其量隻把自然當作一種開發和征服的目標。功利至上的人生觀,正鼓勵人們削減對弱者的關注和親近,充其量隻把弱者當作一種教訓和憐憫的對象。而直線進步和普遍主義的文明史觀,正強製人們對一切社會新潮表示臣服膜拜,把“時尚”與“個性”兩個概念悄悄嫁接和兌換,讓人們在一個又一個潮流的裹挾之下,在程程追趕“進步”和“更進步”的忙碌不堪中,對生活中諸多異類和另類的個別反倒視而不見。這就是說,文學跟著感覺走,感覺卻沒有信馬由韁暢行天下的獨立和自由,在更常見的倩況下,它隻是在意識形態的隱形河床裏定向流淌。大而言之,它被一種有關“現代化”的宏大敘事所引領,在自由化資本體製與集權型官僚體製的協同推動下,進人一種我們頗感陌生的感覺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