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位居關中平原,但接近於秦嶺山。自打記事起,就常聽到父輩們談及山,講述許多關於山的故事,所以,從那時起,我對山就有了一種好奇和向往。長到了半搭小夥,大人們進山砍柴,我硬是要跟著去,姐姐們上山采山果,我也是少不了,上初一的當兒,生產隊要蓋飼養室,又隨強勞上山杠木椽,這一切與山有關的行為,雖說滿足了對山的欲望和好奇,但在那個短吃少穿的年代,免不了會饑腸轆轆,備受艱辛,出力、流汗還不上算。因之,我對大山又產生了一種厭倦,甚至厭惡。
初中畢業,因極左思潮的泛濫,我失去了上高中的機會,由此也引發了我對那個“動亂”年代的憎恨和譴責。然而,我的父老鄉親們,我的地方行政長官,沒有忘記我,給了我一個新的生路,進山當教師,這在當時來說,真是天賜良機,對我來說是一個莫大的鼓勵和抬舉,所以,我與山又接上了緣,而且是在秦嶺深山。很顯然,當時的山,在我的心目中已不是先前所向往的那麼美好,而是潛藏著艱難、落後、貧窮,但這個機會又迫使我不能不珍惜,不能因此而嫌棄。於是,我一頭紮進大山,一呆就是6年。這6年裏,我認識了山的美麗和峻秀,領悟到了山的奧妙和艱險,熟悉了一個又一個憨厚實誠、勤勞善良的山中漢。
起初的時光,由於好勇、好強,我什麼都不怕,地方領導叫到那裏,就到那裏,而且一工作就是一年,那時,叫跨季度、跨學年,不離大山一步。當然,除了教學,還幫助村裏搞搞清算,收拾農田之類的事,再就是與村民一起圍獵、打狗熊、套野豬,帶領學生挖天麻、揀橡籽等。那時候,公社的父母官曾兩次到過我住的地方,手把手教我如何擀麵,如何夾老哇頭,又與我同枕一個熱坑頭,敘說山中的四季變化,山裏人的風土人情。之後,我了解到了該父母官是部隊轉業回來的,在深山已工作了十三個年頭,於是,我從內心裏非常佩服他。後來,我其所以在山區能呆下去,與這位老書記的感染是分不開的。當然,在工作之餘,伴隨的也有痛苦和寂寞,特別是在朦朧的雨季,單個人生活的時間裏,實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那時候,環視山連山的屏障,仰觀小小的天空,時有惆悵與鬱悶湧上心頭。因之,我常常在彎彎的山道上跑步,以此驅除寂寞的困擾,或者把自己置身於書的海洋裏,肆意的窮吞著零打碎敲的知識音符,使年輕的生理機能盡可能的蕩漾在無邊無界的文字裏。
在我居住的高頭,有一所學校,離我15裏。那裏的校長兼同誌是一位“老三屆”,當過農民,任過政府的土記者,一肚子的墨水,人們稱他為“梁克思”。一次的工作會,我認識了他,他也熟悉了我,他向我講述為人的哲理,我向他學習語文中的修辭與寫作知識,因之,禮拜天,我倆常常在一起,不是他找我,就是我找他。一日,我閑得無聊,冒著風雪去請教於他,可是,偶然間,發現他砸透了鍋底,於是,我問他:“這是為那般?”他笑著對我說:“火生不著,飯無法做,發發悶氣。”我說:“那有這個生氣法!”那次,他給我了一本《狂人日記》和一本厚厚的《散文集》。
要放寒假了,學生家長送來了木耳、四季豆、正宗的幹肉,怎麼辦?收,還是不收,使我十分為難。一位家長說:“你看你,大雨天背娃過溝,謝都來不及呢!”另一位家長說:“小意思,我們山裏沒啥好東西,就這,收下吧!”無奈中,我領了他們的情意。第二年開學,我從山外給他們帶來了興時的衣料和香甜的糖果。
離我居住地的不遠處,有位年近80的老婆婆,他目光有神,聽力不錯。一次,我問她:“在這裏居住多長時間了?”她說:“誰曉得?七、八歲從山外到這兒的。”我有些好奇,繼續問,便得知她是關中道桑園堡人,在民國十八年的當兒,被人賣到了山裏,一住就是七十餘年。從那以後,我擠時間給她牽線搭橋,在桑園堡找到了他的老家,可惜,已經沒人能記得清她。